安然领着一名护士进来,走到病床边仔细检查,伸出食指在她眼前晃动询问,确认没什么异常才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留院观察一晚。”
江晚正想说不用了,程烨先一步打断:“好,留院观察一晚吧。”
敲门声轻缓响起,宋书禾推门而入,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程烨。
安然懂眼色的交代了些注意的地方和护士一起离开。
宋书禾等到她们离开,斟酌片刻道:“程总,小海刚才送来了一封信。”
程烨神色平静:“信?”
宋书禾拿着手里的信封,决定实话实说:“是江小姐的母亲,白薇女士寄到公司去的。”
江晚诧异望着他手里还未拆封的信封,想起身却被程烨摁住。
“躺好。”
她现在已经好了不少,声音也没有最初那般嘶哑,但脸上急色明显:“我想看那封信……”
宋书禾果断交到程烨手中。
程烨缓缓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全部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字。
程烨:我是白薇阿姨,请允许我在此时以阿姨自称,写给你这封信是我思前想后决定的事,因为我知道这件事只有交给你才能万无一失。
我们上一辈的事总归要结束,我交给晚晚的包里有这几年来江振华贪污受贿的证据,更有他和别人私下见面的录音,我本想让晚晚将这些东西交给警方,但我没办法确定我一定能解决江振华。
如果让他发现这些证据,晚晚必死无疑,想必在此时你一定很困惑,晚晚是他的亲身女儿,虎毒不食子他又怎么会做的如此绝?其实晚晚并非江振华的孩子,至于她的亲生父亲,我并不希望她知道。
我,江振华还有你小姨,我们三个人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和误会给太多人造成伤害,你小姨或许至今还以为江振华对她心存爱意,其实不然,她只是江振华的捷径,对于江振华所做的那些事,她或许是不知情,但具体知不知道我想这个答案只有你自己可以去找了。
我很抱歉以这样的事情来托你帮忙,但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或者说只有你的帮忙,江振华才不敢肆无忌惮的下手,最后,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你对晚晚还有心意,请不要放弃她,她很爱我,不想因为你们两个感情的问题而造成对我的伤害。
这些年她的心里一直有你,如果你已经有喜欢的人请忽略我说的话,只麻烦你将证据交给警方,如果你心里还有晚晚,我希望你们可以放下过去种种,全心全意爱一场,不要和我们一样回首过去除了恨意还有悔意。
程烨低沉的嗓音读完整封信,病床上的人空洞的眼眸死死盯着天花板。
一封信,江晚只记得白薇所写的一句话:她不是江振华的孩子,甚至连亲生父亲是谁都没办法知道,她的妈妈将这个秘密带走,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
所以她这些年承受江振华言语上的讥讽和冷漠全都是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孩子,那为什么从来不提?甚至还以她父亲的名义对她处处管辖?她想不通也不明白,只觉得说不出来的累。
“阿姨写这封信就是希望你放下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在她和江振华坠楼的瞬间全部结束了。”
江晚忍住哭腔:“我不要这种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一个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她明明答应过我今晚会回来陪我,去辞掉市政府的工作以后住在我那里……”
程烨知道她心里难过,索性现在由着她说出来。
“还有江振华,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女儿,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装作慈父的样子,我不需要他的同情!”
程烨握住她的手,温柔安慰:“其实你心里很清楚,江振华肯瞒下来就是因为对你是有感情的,只是钱财权势蒙蔽了他的双眼。”
这才是江晚最难过的地方。如果江振华对她一点感情也没有,她也不必在此时对他心生痛意,更不会在看见他尸体时下意识脱口而出“爸爸”这个称谓。
说到底,她不是恨江振华,而是怨他将明明幸福的家庭弄得支离破碎,她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们一家能像以前一样,哪怕是住在那间小房子里也是幸福,可笑的是她居然不是他的孩子。
“妈妈说的证据应该就是她今天交给我的行李包。”她仿若被抽干了力气,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我想睡会。”
程烨缓缓起身,替她掖好被角,走出病房。
宋书禾见他出来立刻迎了过来。
“周家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周小姐听闻江振华坠楼噩耗,正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说是要亲自去警局去问清楚。”
程烨浓眉微蹙:“家里没人拦着?”
“周老爷子不在家,周老太太只怕拦不住。”
“给周家打过去让保镖直接把人拦在家里,不必顾忌那么多。”
“是,我这就去处理。”
程烨揉了揉眉心,疲惫感顿时而来,白薇解决了所有的事,但却不去解决他小姨,明面上的确没问题,但他心里很清楚,这才是真真切切的报复。
她深知小姨对江振华的爱,也知道江振华若是死了,小姨定是痛不欲生,她什么都知道但依旧那么做了,除了报复江振华也要报复他小姨曾经所做的那些事。
这步棋走的太狠,狠到程烨对白薇都心生佩服。
收集证据,隐藏真实目的,即便引来女儿的不满也从不泄露半分,直至今日把江振华彻底解决,留下证据让所有人看清他的为人,凡此种种的确狠。
但程烨也能感受到她对江振华的感情是复杂的,有爱亦有恨。
如果说前面的所作所为是恨,那在她死后将这封信送到他手上,就是她对江振华仅剩的爱,保留他死前的体面,将所有的证据在他死后公开,让他免去世人的唾骂和牢狱之灾。
这步棋如她信中所说,从她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下了,在今天她的所作所为或许一早就料到了,但她要确保万无一失,或许她在答应江晚晚上回来就是她的不确信,只是没想到事情依旧按照她的布置按部就班。
或许回到杭市的那天就是她在和江晚做最后的告别。
没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即便是白薇也在最后的时间里将最后的温柔留给了江晚,甚至告诉她去辞掉市政府的工作,晚上会回来,以后会和她住在一起。
这些都是白薇生前最想却没做到的事,但她说出来了就是对江晚和自己最后的温柔。
信封很薄,程烨拿在手上却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和压抑。
一个女人情愿在最后委托他这个几年都没联系过的人,坚信他一定会能解决好事情照顾她女儿,这份信任让他无言再说。
看着手上的信封,程烨微微皱眉,将信抽出来,撕开信封展开,里面居然还藏着一句话。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和她的眼睛很像。
程烨盯着这句话,久久不能回神。
白薇知道,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那为什么从来没去阻拦过?
他回头看向病房,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
白薇不想将别人牵扯进来,尤其是他们,所以她不同意江晚和他在一起,要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更在那次他找上门单独谈话时威胁他的话,都是因为她要亲手解决所有的事情,为他们以后堂堂正正在一起铺路。
程烨站在病房外良久,直到有护士走来,询问他是否有事要帮忙。
“麻烦帮我送份餐过来,饮食清淡些。”
“好的,一会儿送来。”
江晚睡了好久,一觉醒来居然已经是晚上九点,肚子叫了几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突兀。
耳边传来程烨低沉的笑声,江晚微微侧目望去,只见他坐在看护椅上看着她笑。
“起来吃点东西吧。”他起身将她扶起,随手把枕头放在她身后垫着,“稍微吃点垫垫肚子,这个点吃多了不好消化。”
江晚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沉默数秒,缓缓道:“警局那边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
“我想回去了。”
程烨知道她想回去看白薇给她的行李包,无奈妥协:“好,我们回去。”
时间也不早了,程烨便让宋书禾先行离开将车钥匙留下就行。
“就在这等我,我开车过来。”
江晚看着外面已经停雨,只是地面还有些湿漉漉的,但也不妨碍走路,便道:“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程烨轻握她的臂弯阻止:“乖,等我就好。”
她刚身体好些,他并希望再出什么意外。
江晚见他执意如此,只得乖巧点头站在医院檐下等他把车开过来。
看着程烨离开的背影,江晚心中百感交集,妈妈的离开对她而言是致命打击,好在她不是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些,有他在似乎一切的难过和彷徨都会迎刃而解。
车子缓缓开到医院门前停下,江晚刚迈下一个台阶,程烨已经从车上下来,绕过车头虚扶着她的手臂上车。
车子驶离医院,地处偏僻,周围的住户更是少之又少,等到江晚好不容易看到街景时,没多久就到了他们所住的小区。
程烨将车子停在了地下车库,下车给江晚开了车门:“有没有不舒服?”
江晚就着他伸过来的手缓缓下车:“没有,你都问了一路了。”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
电梯缓慢上升,随着数字的接近,江晚好不容易松缓下来的心在慢慢绷紧。
程烨感受到掌心的凉意,握紧她的手,侧眸安慰:“阿晚,她是你妈妈。”
江晚悬着的心稍稍放松,轻“嗯”一声。
电梯门打开,程烨牵着她的手走到门前:“开门吧。”
江晚松开他的手,指腹在密码锁上轻触,门瞬间打开,屋内漆黑一片。
程烨抬手在墙上摸索摁下灯源开关,屋内终于有了亮度。
江晚倏而想起白薇和她挥手的画面,答应她今晚要回来……
原来一切都没有了。
她压下心里的酸楚,径直走向卧室,行李包和当初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的摆放位置。
再度拎起这个包,她才终于明白自己有多单纯,明明这么轻的包怎么可能像是装了衣服的重量?她居然一点也没怀疑直接相信了妈妈的话,她原本可以阻止这场惨案的发生,却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了现在的结果。
程烨见她死死盯着行李包不愿动就知道她又在自责,右手揽住她的肩:“打开吧。”
江晚木讷打开行李包,和程烨信中所说一般无二,里面有录音笔还有她妈妈亲笔信件,压在最底下的一张信封和别的颜色都不一样,淡淡的粉色上面写着“晚晚”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