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规矩,新进京的官员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谢恩,面见皇帝,以示对皇权的忠心,尤其像崔道之这样,被重新起复的官员,更要谨慎小心,好好表现。
前面正屋廊下,赵贵早擦干了脸,指挥着小厮们往屋里倒热水,伺候崔道之沐浴更衣。
丫头们端着澡豆、巾帕、熏香、茶水等物,鱼贯而入,众人脚步轻快,除了做好该做的活计,半点声音不敢发出,唯恐惹得主子不快。
二爷同已故的大爷不一样。
大爷儒雅随和,明明身子不好,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身上却无半点怨怪之气,总是笑眯眯的,所以丫头小厮们都爱往他院里去。
相比之下,二爷便要显得严肃许多。
家里的老人说,他从小便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只有老夫人的话还听些,十一二岁便敢上战场,带着十几个人孤军深入敌营,斩下戎狄‘常胜将军’的首级,一举扬名天下。
因为从小便在战场上打滚,他身上便不可避免的带上血腥气,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宝刀,锋芒毕露。
如今再见他,发觉那股锋芒毕露的感觉从他身上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岁月磨砺的沉稳,好似刀入了鞘,将自身所有锋利的东西都藏了起来,却叫人看着更加敬畏。
一个丫头退出去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帘后那高大的身影,眼睛里露出些许痴迷。
然而不到片刻,便听见赵贵压低嗓音喊她:
“红蕊,还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不赶紧出去?”
红蕊回过神来,浑身一震,低着头,赶紧离开。
赵贵也没工夫管这些小丫头们的心思,眼看着快要巳时二刻,怕耽误时辰,进去小声催了崔道之几句。
他们二爷如今能回来实属不易,因此对宫里,万不能有任何差池才是。
半柱香之后,崔道之由赵贵伺候着换了三品武将的官袍,起身往皇宫里去,临走前嘱咐他:
“吩咐人看着那丫头,不许她随意出去。”
赵贵一愣,起先根本未想起他说的是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二爷说的是......那个叫秀秀的丫头?
二爷若是不说,他险些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
她不是二爷在河州随手买的小丫头么,户籍上也已是崔家的奴婢,怎么着都跑不掉的,怎么二爷还要特意吩咐一声不叫她出去?
赵贵不知其中的关窍,但还是恭敬地说了声是。
二爷的命令,服从就是,何必管那么多?
不远处的拐角,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唇角因为紧张微抿,等看见崔道之往皇宫的方向而去,眼睛里便透出些许精光,半晌之后,方才放下帘子,对前头的马夫道:
“往宫里递帖子,就说我要见贵妃。”
皇城,一座富丽堂皇的寝宫里,王贵妃正歪在贵妃椅上,由着宫女为她涂蔻丹,水仙花大红的颜色如同她的人一般,艳丽夺目。
宫女抬眼望去,心中赞叹贵妃的美丽,若她是男人怕是也要好好宠爱她。
王贵妃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虽不似别的年轻妃嫔青春妙龄,但身上却有着她们难以匹敌的妩媚风情。
随着年龄渐长,皇帝对她的宠爱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渐长,不仅扶持她的母家兄弟,还对她抚养的七皇子尤为疼爱,时常抱在膝上玩耍。
天家人,向来讲究抱孙不抱儿,皇帝却破了例,众人皆知,那不过是因为七皇子养在贵妃膝下的缘故,不然单凭着一个早死的不受宠生母,七皇子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皇帝对贵妃当真是独一份的宠爱。
偶尔,贵妃私下会开窗望着南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但是很快,她又会恢复那张妩媚的神态,往皇上殿里,去讨他开心。
此刻,只见王贵妃神色淡淡的,兴致仿佛有些不太高,空着的一只手撑着脑袋,长长的指甲轻轻在乌黑顺滑的发丝上划过。
有宫人在外头报:“娘娘,王大人来了。”
王贵妃轻阖上眼,眉间仿佛有些厌烦,但还是轻声道:“叫他进来。”
“姐姐——!”人还没出现,王康安的声音已然传进殿内。
王贵妃懒懒抬眼,进来的王康安神色一窒,声音立即低了下去。
“姐姐,我的好姐姐,好娘娘,都这个节骨眼了,您还有心思这儿打扮呢,火烧眉毛了都!”
来到长安多年,他的官话已经说得十分顺溜。
王贵妃抬手叫宫人都出去,淡淡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崔家那个老二回来了么,值得你急成这样。”
王康安怎能不急,他坐下,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搓着。
“当年他父兄离世的事,还有后来——”他没说下去,只接着道:“难保他不会寻仇。”
王贵妃冷笑一声,“那你要我如何,我给过机会抬举你,保你领兵上前线立功,我说过,周将军经验丰富,立过不少战功,你只需听他的便是,可结果呢?”
大军兵败,周将军战死,而她的好弟弟临阵脱逃,跑了回来。
当真是把她的脸都丢进了,若不是她拦着,依皇帝的性子,早把他的头砍下来挂在午门上出气,哪里能叫他跟没事人一般跑来跟她说这些?
便是因为他不争气,陛下才会起了起复崔道之的心思。
提起这个,王康安低下头,哑口无言。
他自谕贵妃之弟,被人恭维惯了,那个周将军动辄对他指手画脚,他自然不服气,于是在前线便不怎么配合他,可他怎么知他那么轻易便叫戎狄人打死?
他自己没有本事,这能怪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