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延洪身为扬州刺史,却为了一己私利,将黎民百姓的生死置之不顾,致使堤坝溃决,洪水泛滥,民不聊生。
尽管他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的证据确凿,但长安和扬州相距千里,革职抄家的旨意便迟迟未能下达至此。
所以在定罪之前,他和刺史府的一众人等,都被软禁在别庄西南隅的院落,有官兵严加看守。
或许是知道大势已去,除却最开始的心有不甘、暴跳如雷,庞延洪这段时日的表现,勉强还算得上是安分,没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
殊不知,他一闹出动静,就是这么大的事。
第一个发现庞延洪尸身的人,是近身服侍着他的婢女。
她伏跪在地,万分惶恐之下,抖如筛糠,“一个时辰之前,庞大人说想喝今年新进的贡茶。奴婢不过就是去煎个茶的功夫,再回来的时候,庞大人……庞大人就已经变成这个模样了!”
听完她的话,冯稷蹙紧眉头上前,神情凝重地查验着尸身,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衣物崭新齐整,可周身却灰暗,皮肉干枯贴骨,依稀能见生前相貌。
——确是庞延洪本人无疑。
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可能在转瞬之间,就腐败为一具干枯的尸身?
除非,真的是鬼怪妖物作祟。
饶是几年前,冯稷就已经见过这种诡异至极的死法,但今时今日,又看到当年的事情在面前重演,他还是免不了的阵阵心悸。
冯稷阖上双眸,紧摁太阳穴,问道:“那这期间,可曾有旁人来过?”
婢女摇头道:“庞大人向来不喜身边仆从成群。四年前,夫人逝世之后,他更是怕触景生情,遣散了身边的不少奴仆。所以能近身服侍的,就只有奴婢和另外一个一等丫鬟。但庞大人出事的时候,她也在小厨房为云姨娘烹制桂花糕。”
再者,庞延洪被软禁至此,也不可能会有旁人入内。
“云姨娘又何在?”冯稷继续问道。
回答他的,是看守院落的官吏,“出事以后,属下就立即派人四处搜寻,但却并没有在附近找到云姨娘的踪迹……她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太诡异了。
一切都太诡异了。
根本就没有办法用常理解释。
冯稷端量着庞延洪的尸身,出神许久,终是沉着嗓音吩咐道:“封锁此地,不可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他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让谢言岐过来一趟。
冯稷揭开尸身之上的白布,问道:“蕴川,你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端倪?”
谢言岐绕着庞延洪慢步走了半圈,旋即抬眸望向冯稷,牵唇轻笑:“冯大人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又不是你大理寺的官员,如何能知?”
听了这话,冯稷冷着脸道:“你小子少在我面前装。你别以为,你那点花花肠子,能够瞒得过我。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只管给我好好办事,不必藏拙。”
说到此处,他的情绪明显沉重了几分,“当年,你二哥已经离真相很近了……就差那么一点。所以我希望,他生前未完的最后一件事,是由你来为他完成。”
他和镇国公府相交甚笃,曾经是谢家二郎的师长、上级,也为谢言岐启过蒙。
他太清楚,谢家的如履薄冰。
但这并不是谢言岐游手好闲、成为纨绔子弟的理由。他不想看着谢家仅剩的一根好苗子,就这样泯然众人矣,无法在时局的桎梏下,施展身手。
这话,既是他对谢言岐的期许,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闻言,谢言岐一言不发地转动扳指,随即探出手,在庞延洪的衣袖内侧,捻了一抹炭黑尘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