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街径对面的奚平压低席帽,大步流星地走近,坐在了外边的车辕上,“世子,都打听清楚了。死者名叫柳三娘,如今是平康坊的鸨母,曾经……也在扬州的浮梦苑待过。”
“但在承平十二年冬,也就是两年半之前,为了铲除前扬州刺史庞延洪留存的势力,您就带人把弦歌坊的不少秦楼楚馆都给查封了,其中,就包括浮梦苑。”
“……原本的浮梦苑倒闭以后,这个柳三娘就到了长安谋生。”
越往下说,奚平的嗓音便愈发晦涩。
他神情微恍,几年前的回忆登时如潮水般涌入了脑海。
其实当年之事经过明察暗访,几乎可以确定,在扬州,“庞延洪”背后的势力,主要只有弦歌坊的醉花间这一个窝点——
他们借着醉花间的名义,将云姨娘这个眼线送到刺史府,观察庞延洪的行为举止、性情癖好,从而偷梁换柱,让人易容替代。
等到他们的人把扬州刺史之位取缔以后,便又经过醉花间,转移贪污所得的银钱。
可以说,在他们的全盘计划中,醉花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这幕后之人尤为警觉,泛滥洪水侵袭扬州的同时,醉花间便在一.夜之间换了掌柜。
等到府兵前去查封的时候,醉花间已是人去楼空,就只有那些不相干的倡优妓子,和后来接手花楼、对此毫不知情的新老板。
这种情况下,本来已经没有了查封的必要。
但当时,上百府兵声势浩大地堵在醉花间门前,迫得人心惶惶,谢言岐长身玉立其中,却是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扳指,笑着道了句:“封。”
一时间,往日迎来送往、灯红酒绿的醉花间,此起彼伏惊叫着,乱成了一片。
而他又于喧嚣中转身,若有所思地望着隔壁浮梦苑,良久,慢声说道:“醉花间能在扬州立足,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这附近……有和醉花间来往的,一个不落。”
查封以后,失去傍身之所的倡优若是验明无辜,自有官府帮着安顿;而那些来历不明、行为鬼祟的可疑之人,则是当即收押。
奚平知道,他此举既是为了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可能还是为了那位……初沅姑娘。
如今的昭阳公主。
思及此,奚平的呼吸便不免有些发紧。
谁能想到,他们一回到长安,便又遇见了当年的故人。
柳三娘……曾经可是为了身陷囹圄的初沅姑娘,主动求到了世子面前。
初沅姑娘,可是这三年来,世子心中不能触及的逆鳞。
或许只有他和来风知道,世子因为那份所谓的情意,究竟经受着怎样的折磨。
于世间有情之人,情蛊压根无解。
但只要断情绝爱,中蛊之人便可不用再受情蛊发作带来的苦痛。
于是早年间,尚药局就让来风以身为盅,饲养了一种和情蛊相生相克的绝情蛊。
所以,来风既是为世子解蛊,也是为世子种蛊。
那时的世子情绪波动极大,一边克制着情蛊的发作,一边又要催动内力追寻初沅姑娘的踪迹,护她安然无恙地离开。
整整两天的时间,他几乎都处于情蛊发作的状态,俨然要到了走火入魔、经脉欲断的境地。
不得已,来风便给他种了绝情蛊。
但这两种蛊毒生来相克,又岂是常人之所能忍?
世子醒来以后,便遗忘了身边的许多人,越能影响他情思的,就越忘得干净。
国公,夫人,大公子,二公子……
还有,初沅姑娘。
但国公府的人,毕竟是他的至亲,他不可能真正割舍。
可初沅姑娘却不同。
初沅姑娘,已经离开他身边了。
他隐约记得有初沅姑娘这号人物,却不记得她是谁,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现在,又究竟在何处。
倘若他此生和初沅姑娘一刀两断,从此不念过往,倒还好说。
但他就非要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