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的眸里蒙着淡淡泪雾,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连忙拭去眼角的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呀?”
谢言岐凝望着她的眉眼,唇畔浮现微不可查的弧度。旋即,他抬手,曲起的指节轻碰她睫羽,“……是臣,在等殿下。”
因着方才哭过,她的睫羽湿漉带着潮意,轻颤着,在他的指间扫过一片酥麻。
话音甫落,初沅不由得怔住,迷茫地和他对视。
四目相接,谢言岐唇畔的笑意不禁更深。
静默的凝视当中,初沅愣神片刻,终是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所以,在我来之前,你都一直醒着吗?”
谢言岐笑着收回手,转而执起她的柔荑,不轻不重地握住,“是。”
“毕竟,心诚则灵。”
否则,上天又怎会真的让他得偿所愿,盼来她的眷顾?
知道他这话里有几分戏谑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变相地安慰她。
可初沅闻言,反倒是鼻尖更酸。
她垂下眼睑,看着他们交叠紧握的手,嗓音含着几许哭腔,“可我只想……只想你能平安顺遂。”
她始终都忘不掉,他在她面前,中剑的那一幕。
说着,她眸里的泪又逐渐凝成滴,欲坠未坠地悬在眼下。
晶莹剔透宛如荷上晨露。
见状,谢言岐不由心中暗叹,心口的伤,好似又更疼了几分。
他艰难地想要起身,抚去她眼底的那滴泪。
孰料,尚未来得及动作,初沅便及时察觉,小手按住他肩膀,“你的伤还没好,不许乱动。”
不过她的嗓音生来软糯,便是这样强令,那也听不出任何的胁迫之意。
可谢言岐却全无反抗之力。
他当真没有再动。
因着不久前,尚药局的奉御温清平才为他缝合了伤口。以防感染,所以他现在赤着上半身,也未曾盖着茵褥。
初沅这一伸手过去,掌心便直接触到了他肌肤的微凉。
初沅不禁怔住,她看着他,问道:“冷吗?”
如今已是仲秋八月,白日尚且称得上是凉爽惬意,可这夜里,便是料峭寒意浮动,颇有几分冷冽了。
她眸里的担忧显而易见。
谢言岐眼珠不错地凝注着她,须臾,终是笑着一颔首,道:“是有点。”
顾及他胸前的伤口,初沅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为难地蹙起眉,本想拿起旁边的薄毯给他盖上。
可她掀开薄毯比划,却如何都不能避过他胸前的伤。
思忖片刻,她索性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捂住他露在外边的肩膀,“这样,有好些吗?”
她这举动,属实就有几分娇憨了。
谢言岐感受着她细嫩掌心递来的温度,一时间,颇有些无奈地笑了。
他对上她那双含着关切的澄澈瞳眸,实在说不出任何的推辞。
须臾,他笑着颔首应道:“嗯,好多了。”
初沅以为这个法子可行,于是便接着动作。
她手如柔荑,柔若无骨,细嫩又温暖,寸寸抚过他的肩膀、肘臂……
慢慢地,谢言岐算是明白了,何谓自食其果。
——这样的肌肤之亲,于他而言,根本就不是取暖,而是勾魂摄魄的撩拨。
眼见得,初沅要越过他胸前的伤口,将小手贴至他腰腹。
他终是忍无可忍地攥住她的细腕,止住了她的动作。
但初沅还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劲瘦腰腹的紧实肌理——灼烫的温度,丝丝缕缕地,递至她指尖。
初沅禁不住一怔,愕然地抬首,望向他。
她的那双瞳眸仍是澄澈如初,只在此时,泛起些微的慌乱。
——完全没有身为始作俑者的自觉。
四目相对之时,谢言岐喉结微动,手上稍一使劲,始终坐在床沿的小姑娘便不受控制地向他倾倒。
他的动作来得突如其来,初沅根本就赶不及反应。
不过,她心里记挂着他的伤,倒下的时候,有意避过他。
所以最后,她跌入他身侧的茵褥,和他同床共枕。
谢言岐一侧首,便是和她相隔咫尺的对视。
初沅僵着身子没敢动。
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不懂他此时的反应是为何。
隔着极近的距离,她似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若有似乎地灼着她的呼吸。
初沅无措地轻颤着睫羽,垂眸回避他的目光,问道:“你……不冷了吗?”
话音甫落,耳畔便是他极轻的一声笑:“这就得多谢殿下的出手相帮了。”
他这话,明显带着几分戏谑的嗤嘲。
初沅神情微怔,一抬头,便撞进他那双噙着淡淡笑意的眼眸。
奈何这事确实由她而起,初沅难免觉得局促。
她愣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此事揭过。
她伸手,指尖轻碰他缠至肩上的纱布,问道:“还疼吗?”
谢言岐捉住她的柔荑,握在掌中,笑着反问道:“殿下这是心疼了?”
初沅没有应话,但她眸里蕴着的愁楚,就如同一层薄雾,笼着她的情绪。
不需他过多探究,便能看透。
谢言岐捏捏她的小手,不禁笑意愈甚,“殿下就这么害怕成为小|寡|妇吗,嗯?”
一时间,话题又回到最初,她刚来这里的时候。
初沅曲指勾了勾他手心,瓮声瓮气地回道:“才不是,我又没有嫁给你……”
他们现在,便是连婚约都不曾有。
谢言岐也一直耽搁着,尚未来得及向圣人请旨。
虽说昨晚的事情,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的心里,也会有不安。
他也会怕。
怕一步不慎,便误了她的终生。
思及此,谢言岐眸里的笑意逐渐敛去。
他目不转睛地凝注着她,问道:“所以,殿下愿意下嫁微臣么?”
他这般郑重其事,倒是让初沅有几分猝不及防。
因着心里的诧愕,她那双本就大的眼睛,不免又睁大一圈。
谢言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的眉眼。
他继续逼问:“嗯?”
初沅在他的逼视之下,退无可退。
她樱唇翕动,还没来得及道出心中答案。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
圣人听说谢言岐已经苏醒,便决定过来看看他。
——毕竟,谢言岐是因为救他,方才落得个身负重伤。
况且,他也确实有些事情,需要过来找他问一下。
顾及谢言岐尚未痊愈,须得静养,所以圣人此次前来,并未带过多的扈从。与他同行的,就只有一个掌灯的内侍,和两名负责他安全的带刀侍卫。
奚平站在门前望风,见到圣人负着手,慢步往这边走近,不禁眉宇微蹙,忧心地看向身后紧阖的门扉。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以作提醒,旋即,上前向圣人问安:“参见陛下。”
圣人微不可查地一颔首,目光飘向他后面的暖阁,问道:“你家世子可曾醒了?”
奚平不敢欺君,但也不敢轻易地放他进去,泄露初沅的踪迹。
他嘴唇翕动,几番开口,如何都答不上话来。
圣人见他支吾难言,难免怫然不悦,生了几分不耐烦。
正当他准备出言责备奚平的不尽责,竟是连自家主子的状况都不知的时候,屋内传来一阵茶具摔碎的声响——
初沅听出圣人的声音,登时心慌撩乱,着急忙慌地想要离开。
可她侧卧在谢言岐身旁,双足却是搁在脚踏,这样的姿势维持太久,难免不适腿麻。
她甫一起身,两腿便像是针扎似的刺痛。
初沅一个不慎,便朝着地面跌倒。
身体失重的瞬间,她出于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孰料,竟是扯动了床边春凳上的幔帛——那上边,放置着一个茶壶,里头盛着温水,以备不时之需。
随着她这一扯,茶壶倏然落地,清脆地碎在耳畔。
有些许碎片飞溅,落在了她的裙袂。
初沅整个人怔住,心头漫上绝望。
谢言岐本想拉住她,可现在的他到底是受了伤,稍一动作,伤口便洇出血迹,身上缠好的纱布,也立时晕开一道殷红。
看着跌倒地面、一脸生无可恋的初沅,他先是一怔,旋即,反倒是无奈地笑了。
——这傻姑娘,还真是生动诠释了,何谓慌不择路。
他抑着笑,问道:“摔到了没?”
初沅手撑着地面,缓慢起身。
她蓦然回首看向他,瞧见他胸|前洇出的血迹之时,原先的穷途落魄一扫而空。
初沅凝着眉,呼之欲出的关切问询尚且卡在喉间。
这时,圣人也因为屋内的这阵动静,径直朝着这边走来。
奚平拦不住,只得紧随其后,暗自祈求今晚的事情莫要败露。
终于,圣人走到门口,抬手轻叩屋门,“蕴川,你醒了吗?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