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的片花剪出来以后,业内许多人称这部剧明年有望冲奖,他们盛赞元榛挑剧本的眼光,打赌元榛这回最佳男演员肯定是没跑了。
S艺即将开始大三学习的章伶桐终于坐不住了。
S艺的学生一茬一茬毕业,再一茬一茬地在这行激烈的竞争中消失。他们中有门路的尚能在消失前在大制作里出演个小角色,没门路的能攀扯上个网剧就不错了。
章伶桐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长相虽好,但在S艺里却并不算多么突出,演技就更不突出了——大家都当她是个累赘不愿意跟她分在一组——她要是不抓住眼前的机会狠狠蹭把热度,以后的职业生涯有多惨淡基本就可以想见了。
她父母是跟那个不是亲叔的叔借的款供她上的这烧钱的专业,当初声台形表培训班的学费平均下来一天一千四……她的父母和她本人都不能接受或承担她可能赚不回本儿这样的残酷现实。
派出所有陈雯锦否认自己被霸凌的记录,陈雯锦已经死了,她即便是想要改口也没机会了。章伶桐瞧着镜子里面目越来越苍白的女生,色厉内荏地想。
她这一生也许就只有这一个热度可蹭了,这也比许多注定籍籍无名的同学好多了。元榛那边大约是不想沾惹这些糊涂官司,一直也没有替苟杞发声,也许这回仍旧不会发声,便宜她不轻不重地蹭一把。章伶桐这样盘算着,眼睛里有压制不住的张皇,但嘴角却倔强地勾起来了。
“好的,就用‘元榛,你女朋友欠我一个道歉’这个词条。”章伶桐回复最近一直在跟她联系的一个叫“向阳而生”的博主。她知道这个博主不安好心,是想借她给元榛寻点儿晦气,但她不在乎,各取所需罢了。
“元榛,你女朋友欠我一个道歉”这个热搜词条在有心人的助攻下以势如破竹之势跃至热搜第四。与此同时,章伶桐跟同学在大教室里排戏的高清素颜照也爆出来了,章伶桐一天涨六万颜粉。
“星途娱乐养的号给买的热搜。星途这家公司也是绝了,靠恶意营丨销和拉踩起家的,现下看来也打算一辈子就靠着这一手了。我听说前阵子想碰瓷霍蔚,结果细一打听霍蔚是大疆小顾总的表弟,立刻老实了……朝歌毕竟不是财大气粗的大疆,你小姨我也毕竟尚未混到一把手,阿娇,公关费不能再省了。”
苟杞因为霸凌被拘留和被退学是事实,而隐性当事人陈雯锦已逝,苟杞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所以唯有请营丨销号和水丨军上场把水搅浑,让这个事情混在其他各类乌糟事里过去就得了。
其实在章伶桐以被霸凌者的姿态站出来要求道歉之前,社交媒体上元榛女朋友的关注度和讨论度已经降至高峰期的十分之一了,可以预见最多再一周不刻意去搜都看不到了。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网友的记忆力从某种角度来说并不比金鱼长多少。
元榛打量着屏幕里章伶桐的高清素颜照,道:“啊,不能省了,给她买到第一吧。”
黄雨时颤巍巍捂住了心脏。
苟杞伸手轻轻敲门,得到元榛的允许,垂头丧气地进来了。
苟杞手机依赖症并不严重,她午睡起来后直接就开始捣鼓自己的小缝纫机,是刚才定的闹钟响起来了才去翻的手机。结果就在吱哇乱叫的闹铃声里怔怔读完了社交媒体的推送新闻。
元榛打断黄雨时,起身向苟杞走去,笑着问:“怎么了,苟?”
苟杞没注意到沙发上有人,她用额头抵着元榛的肩膀,情绪浓稠的都能拧出水来。
元榛也不装不知情了,他捋了捋苟杞有些长了的头发,问她:“是看到热搜了?”
苟杞不声不响,只吸了吸鼻子,眨了眨眼。
“朝歌前不久给我接了个直播的活儿,”元榛这样说着,用眼神制止了黄雨时出声,“就是在房间里装几个摄像头,用直播的方式拍摄艺人从起床到早餐这段时间的生活片段。既然我女朋友欠她一个道歉,那到时候就当着镜头给她一个道歉吧,你愿不愿意?”
苟杞毫不犹豫地点头。她愿意给章伶桐道歉,只要能把这件事儿给揭过去。
苟杞非常讨厌现在的局面,明明做错事儿的是她,但是热搜上却全是元榛的名字,网友的讥讽、挖苦、诅咒也都是奔着元榛去的,仿佛当初她给章伶桐剃头的刀片是从元榛手里拿的。她一向秉承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行事准则,但自己在当下的舆论场里实在人微言轻,再大的声音也传不出去,心有余而力不足真是令人憋屈和恼怒。
“多大点儿事儿?跟个小孩儿似的。”元榛低声嘲笑她。
苟杞恶劣的心情因为这句稀松平常的嘲笑渐渐平息,她怔怔盯着他,突然叫了声“元哥”,伸手掰过元榛的下巴,仰头跟他接吻。
元榛眼里露出笑意,仰着脖子挣动着,试图避开这个吻。
苟杞见他不配合,有些下不来台,掌下暗暗使力,以阻止元榛逃开。元榛被舔得想笑,出不了声,索性两手握住苟杞的肩膀,给她转了个身。
……
黄雨时扬起右手向一脸懵逼的苟杞打招呼,因为这个吻来得太突然了,黄雨时也懵了,所以沉默半晌,她说,“……我再跟他聊两句就走。”
苟杞面色涨红,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把脑袋折到胸前,转头便出去了。
苟杞离开以后,黄雨时沉默足有两分钟,然后妥协道:“行,毕竟确实给她剃头了,派出所有案底,给她一个道歉也行,省得以后老有人提这个事儿。蹭就让她蹭吧。”
元榛转头抽了张纸,低下头轻轻拭去自己脸颊和唇角的湿意,不置一词。
黄雨时觑着元榛的神色,继续道:“我查过她了,没脑子,也没背景,不过是让星途娱乐当枪使了。以后她进这个圈子,除非有人力保她,不然我肯定把她摁得死死的。”
元榛微笑点头,很捧场地说“我相信你”。黄雨时闻言露出狐疑的表情,觉得他未免太乖顺了。果然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是“但是我不愿意等那么长时间”。
“……”
“我多忙啊,懒得费工夫记仇,特别是跟不重要的人结的仇,”元榛表情平和语气平缓,“我怕时间长了这点儿仇我再给忘了,所以还是立刻报了比较好。”
“……”
元榛说的那个“直播的活儿”叫“一日之晨”,如元榛总结得那样,就是用直播的方式拍摄艺人从起床到早餐这段时间的生活片段。由于是第一卫视和央视联合出品的,所以基本上点谁谁就得上。
“一日之晨”开篇即高潮,直接请的是大疆的音乐招牌徐回。徐回在直播的半个多小时里就没给镜头几个正脸儿,专注于做自己的事儿,但仍是有惊人体量的粉丝源源不断涌入,至最后几分钟两个小孩绕过妈妈的“马其诺防线”意外出镜,趴在他的腿上赶也赶不走,非要跟他玩儿“接火车”,平台的服务器直接就崩了。
上周是横空出世夺走元榛最佳男演员称号的新人演员霍蔚。霍蔚直播的半个多小时中规中矩:起床、洗漱、运动、煮面。唯一的插曲是,他早晨起床发现下巴上长了颗痘,他洗过脸正面带犹豫盯着镜子的痘痘,一直在屏幕前盯他的经纪人给他转来一条“震惊体”新闻,“震惊!花季少女因为挤痘痘躺进了ICU”。而再往上翻,前两天还有一条“震惊!花季少女遇咸猪手这样应对大快人心”。霍蔚将手机反转过来展示给镜头,突然就笑起来了。
——霍蔚当下的经纪人,即屏幕上备注“老郭”的,是个三十好几两百多斤的东北壮汉。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收藏这么多花季少女的新闻。
元榛在闹铃响后赖了半分钟的床,然后突然一道炸雷劈进脑海里,一翻身便望见墙角的镜头。闹铃一响,镜头就亮了。他顶着鸡窝头坐起来,醒了醒神,扯过睡前放在床头柜上的棒球帽戴上,再伸长了胳膊去捞收音设备。
“早,”他习以为常地对着空气道,“……我正常说话声音行吗?能听得清楚吗?啊,应该没问题,不然平台就打电话过来了。啧,操了多余的心。”
元榛起床去隔壁没装摄像头的房间上了个厕所,然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他洗漱完毕,路过健身室,向空气解释了句“最近不进组,懒得动”,下楼来到正在直播的电脑跟前。
——电脑只是用作展示粉丝的实时问题,他可看可不看,可答可不答。平台不做要求。
电脑里粉丝正在刷屏,问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有些很有趣,有些很无聊。当然,也有敬业的黑子特地起了个大早来刷屏要苟杞道歉的。
元榛让那些要道歉的等一等,然后无奈地提醒他的粉丝,“你们慢点,问题写短点,我读不完”。但是大家太过于兴奋了,刷屏速度并没有慢下来。元榛简单回答了两个有趣的问题,说“你们高兴就好”,“咔嚓”咬了口苹果,去厨房给自己做饭。
元榛自冰箱里端出一小锅半熟的砂锅粥敷衍地向镜头展示了下,解释道:“是苟杞昨天晚上做的,说我早上起来文火再熬十分钟就行了。啊,苟杞是我女朋友和助理,她最近频频跟着我上热搜,大家应该不陌生。热搜榜上至今还有一条‘元榛,你女朋友欠我一个道歉’,我刚刚看到也有人刷屏了——一会儿她来了我就让她道歉,不要着急。”
元榛仿佛不知道自己前面这番话能炸出多大的动静儿,他嘴里念叨着“文火是多大的火”,“滴滴滴”降低了读数,轻轻勾了勾鼻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话。
——他准备了大约三分钟的跟苟杞有关的回应,已提前跟第一卫视和央视报备过了。
“苟杞是我见过的这个年纪话最少的女生。网友把她的出身和经历扒得很彻底,真实情况也基本就是那样。她长在大家比较忌讳的殡葬用品小店里,一直没什么朋友,再大点儿因为一场花炮事故家破人亡。所以我已经很难搞清楚她是天生话少还是后天日积月累养成的。”
“去年冬至,我经历了一场绑架案,官方公告里那位把我捞出水面的‘夜跑的市民’就是她……当时是深夜,倒是有路灯,但是照不出多远距离,也就河面下半尺吧。而且河水半冻半流动,并不太容易救人。苟杞要是动作稍微不果断些,她寻个死得受两茬儿罪。啊,前面忘了说了,她大晚上去那里并不是夜跑,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她的房子是租的,她怕死在租房里,坑了那位日子过得也不大容易的房东。倒是不怕静悄悄死在城郊的斜堤上被野狗叼了去落不到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