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诸事皆宜。
三日前,国丧已除,长安的颓靡气氛殆尽,各家各户开始如常定亲成婚。
今日是方若诗出嫁的日子。
宋虞和宋温卿早早便来了,下了马车,天色尚且熹微,他们并肩进入尚书府。
宋虞攥紧他的手,有些近乡情怯。
从前她怕舅舅看见她之后想起难产而亡的母亲,从未来过这里,这是第一次。
宋温卿温声道:“别担心,舅舅是明事理的人。”
来之前她听他说过好几次了,闻言重重点头,打量着布置得喜庆的尚书府。
楚平遥与方若诗从定亲到成亲只有短短半个月,宋虞怕婚宴不够隆重,委屈了方若诗,毕竟姑娘家出嫁,一辈子就这一次。
可是五日之后便是楚平遥去往北境的日子,这亲事自然也不能依照旧俗准备半年。
虽然时间仓促,但是该有的都有,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格外热闹。
宋虞松了口气。
他们来得早,宾客还没过来,宋虞让宋温卿去别处帮忙,她径直去了方若诗的闺房。
只是还没走到地方,她便看到了舅舅方尚书。
她下意识要躲,可是偏偏舅舅也看到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垂首行礼:“舅舅安好。”
方尚书负手而立,严肃点头:“是阿虞啊。”
听到他叫她的ru名,宋虞心间一暖,也大胆了一些,起身看他一眼。
舅舅已到知天命的年纪,鬓边添了几分银霜,脸上皱纹深刻,那双眼睛精明睿智,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极为严肃刻板。
不过见宋虞一直望着他,他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怎么了?”
宋虞忙垂眼,小声关心:“舅舅要保重身体。”
上次见舅舅,似乎是两三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头顶的银丝并不明显,怎么几年过去,添了这么多。
他点点头:“你也是。”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舅甥俩本就没见过几次,宋虞不敢亲近他,她揪了揪袖口的花纹,低声道:“舅舅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看诗姐姐了。”
等了一会儿,他没说话,宋虞便当他默认了,福了福身。
正要走,他忽然慨叹着开口:“小言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
小言是宋虞母亲的ru名。
宋虞微怔,正准备提起的脚尖又收了回去。
“有空的话,常来看看舅舅,”他忽的上前,面带怀缅地凝望着她,“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妹妹,见到你,就像是见到了从前的她一般。”
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可是宋虞却看到他眼中闪动着的泪光。
宋虞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原来……舅舅并不怪她么?
她以为舅舅也和父亲一样在心里埋怨她的。
见她哭,方尚书怔了下,上前两步,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难得笑道:“你哭什么,我又没凶你。”
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若是怕我,不来也无妨,去找诗儿吧。”
宋虞讶然地望着他。
原来舅舅不亲近她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怕他么?
她忙道:“不是的舅舅,我只是、只是……”
她犹豫了一番,没将真实原因告诉他,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她的不对,是以羞于启齿。
方尚书了然道:“我明白了。”
宋虞羞愧地垂下头。
方尚书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父亲是个拎不清的,不过不是所有爱着你母亲的人都责怪你,也怪我没与你单独说过话,让你误会。”
宋虞咬了下唇,愧疚道:“舅舅,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她又福身道:“阿虞从前不懂礼数,还请舅舅不要怪罪。”
她也想亲近母亲的娘家人,想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方尚书拍拍她的肩,欣慰地走远了。
宋虞站在原地,回望舅舅略显佝偻的背影。
待收拾好了情绪,她笑容满面地去找方若诗。
离她的闺房越近,布置的便越喜庆,到了闺房,更是满目的红色,让人移不开眼。
方若诗正对镜梳妆,身旁围了一圈人,各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宋虞笑着上前,一眼便瞧见她头上的金镶玉头面。
那是她们俩在玲珑阁见过的头面,方若诗格外喜欢,不过当时并没买,后来又被李殷砸了,这是楚平遥让玲珑阁的人新做的一副,比原来的更为精致。
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那里,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都端庄温柔。
“阿虞!”方若诗在铜镜中看见了她,眼前一亮,“你终于来了!”
没等她们说几句话,一旁上妆的嬷嬷哎呦一声:“姑娘别动,眼看着吉时要到了,可不能马虎!”
宋虞笑盈盈道:“诗姐姐别说话了,小心将口脂弄了满脸。”
不多时,外面的热闹声响一阵接一阵,不时有丫鬟通传,说姑爷出门了、姑爷骑上马了、姑爷到朱雀大街了。
闺房里的众人连忙开始检查方若诗的衣裳妆容是否妥帖,最后为她盖上盖头。
没一会儿,喧嚣声彻底达到高.潮。
一时欢呼声与奏乐声连成一片,孩童兴奋地喊:“新郎官来咯!”
为首的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身后跟着一溜儿的人,他本就是偏风流的长相,此时打扮一番,更显少年意气风发。
方若诗握紧宋虞的手。
宋虞悄声道:“诗姐姐别紧张,姐夫又不会吃了你!”
既然要成亲了,她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听到这个称呼,方若诗羞得打了她一下,没等她开口,屋门便敞开了,楚平遥迎着朝阳,大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