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虚台是皇宫内专门用来供奉神明的楼台,建在冷宫附近,往常皇子受罚,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此地。
满天神佛盘桓处,面壁思过好去处。
程渺渺拎着食盒,轻轻推开没上门栓的大门,厚重木门在寂静的深夜发出巨响,跪在神佛前生着闷气的少年鼻音浑厚,道:“孤说了不吃东西,给孤滚出去。”
“不吃东西会饿着的,饿着了就不能好好学习成长,不能好好学习成长,将来哪里能帮陛下分忧政务,太子殿下看在黎明百姓的份上,还是吃些吧。”
门口念经一样的唠叨一响,殿内低垂的脑袋就抬了起来,“程从衍!”他又惊又喜,看着日日相见的少年,哦不,少女探头探脑,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进来。
巍峨殿门又被阖上,空旷的大殿里,程渺渺好奇不已,却又不敢瞎看,四面神佛金光闪闪,散发着普度众生的光芒。
“你何时回来的?”江照翊自然地拍了拍身边的蒲团,要她跪在自己身边。
程渺渺跪下,软软厚厚的垫子,也不算太难受。她将食盒放在两人中间,“方才刚回来。”
“你一回来就来看孤了?”
“是啊,听闻太子殿下今夜为了虔诚念佛,连晚饭都没吃,臣自然要来看看。”她掀开食盒盖子,暖乎乎的热气扑面而来,糊了两人一脸。
“是御膳房新做的菌菇包子,佛祖面前不好吃肉,殿下就将就吃吃,下面还有馿打滚和八宝藕粉,都是现做的。”程渺渺一样一样将东西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孤喜欢吃馿打滚和八宝藕粉?”
“归山公主告诉臣的。”
“你倒会跟珊珊玩。”江照翊端走盛着包子的那一格食屉,将它放到一旁远一点的地方,先去尝了两个还热乎的馿打滚,又端了八宝藕粉开吃。程渺渺不动声色将包子拉了回来:“太子殿下,菌菇包也吃些,很好吃的。”
江照翊又盛了一口粘稠的藕粉,咬碎里头的杏仁花生,嘎嘣嘎嘣响,“你尝过了吗?就说好吃。”
“臣尝过了,是真的好吃,香菇干很有嚼劲,包子皮不薄不厚,虽没有肉味,但却有肉香,殿下一定得试试。”
“程从衍,你越发大胆了!”江照翊说着平时常训斥她的话,脸上却不见从前的愠怒,“给孤吃的东西,你竟敢先尝。”更像朋友间的玩笑。
“臣这是在给殿下试毒呢。”程渺渺觍着脸,“臣试过了,没有毒,殿下只管放心吃。”
“孤才不要你试毒,你给孤好好留着你这条命,以后有的是用处。”江照翊扫她一眼,见她两边头发都有松散的痕迹,问:“你今日做什么去了,赶来赶去的这么累?”
“臣去了萧家一趟,不对,是好几趟。”
“萧家?你不是说要回家吗?整日去萧家做什么?那不过是你外祖家,你还真当是自己家了啊。”
“臣自然是为了要事去萧家,臣今日还没得来回自己家呢。”趁着江照翊咽下藕粉的间隙,程渺渺贴心地为他送上了一颗馿打滚到嘴边。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照翊想都不用多想,便别过脑袋:“你别想孤再多给你一日假!”
“殿下说什么呢,臣哪里有这个意思,臣就是见您两手不方便吃,给您喂个吃的。”
徐徐图之,程渺渺知道,对待这小太子,务必要徐徐图之。
江照翊高傲地哼了一声,张口叼走她喂过来的东西,嘴里含糊不清道:“程从衍你惯会骗孤。”
程渺渺不否认:“臣不论骗不骗您,都是在为了您好。”
“程从衍你怎么跟我母后一样,说这些话,就跟个娘们似的!”
明黄锃亮的佛殿里,两个身形小小的少年突然都互相愣住了。
是啊,跟个娘们似的。
程从衍可不就是个娘们吗?
江照翊矮身摸了摸,抓到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菌菇包子递到她手里,打破尴尬,“你吃吧,看你一天到晚赶来赶去的,肯定没怎么吃东西,还要在御膳房偷孤的东西吃。”
“其实刚刚在御膳房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程渺渺才不是会饿着自己的主,在御膳房等他们做江照翊这几样吃的时,她已经把他们还剩着的各种珍馐都吃了个遍。
不过看到江照翊多云转阴的脸色,她连忙又抢过他手上那个包子,满脸幸福地咬了一口:“不过还是没吃饱,就囫囵尝了几口,还是有些饿的。”
狗腿的十分自然,叫人挑不出错来。
江照翊见她吃的满嘴流油,本来对菌菇包不感兴趣的嘴巴居然忍不住砸吧了一下,程渺渺眼明心亮,“殿下也吃一个吧,味道很不错的。”
劝罢,她还怕小太子拉不下脸,拿起一个包子往他手里塞:“吃吧吃吧,就当是给臣一个面子,臣亲自为您试的毒,您就尝一口吧。”
“你哪来什么面子。”江照翊嘴硬的很,即便手里已经捏着包子往嘴里塞了,面子上还要损她一损。
短短朝夕相处的几日,程渺渺已经习以为常,点了下头:“是是是,臣没面子,太子殿下的面子最大了。”
“你少恭维我。”江照翊梗着脖子看她两眼,见她真低头啃着包子不说话了,又忍不住自己跟她找话说:“你今日过来,就是专程为孤送吃的的?”
程渺渺歪头:“那不然?”
“你为何要来给孤送吃的?你知道孤因何事被父皇罚跪在这里吗?你来这里陪孤,就不怕得罪父皇,他明日就要治你的罪?”
“不管太子殿下因何事被皇上惩罚,臣始终记得,太子殿下曾说过,臣是您的伴读,在您厌弃之前,您在哪臣便在哪,臣只能对您一个人忠诚,听您一个人的话,那臣如今,不正是照殿下的吩咐办事吗?”
这话听着……虽不是真心,但怪顺耳的。
江照翊心情好了一点,忍俊不禁,“油嘴滑舌。”
“如果孤说,那匹马就是孤杀死的,你信吗?”
“信,太子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程从衍!”温情了不过片刻的场面震的稀碎,江照翊气到脑门疼。
偏肇事者还睁着她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殿下?”
“你应该说,你相信孤不是那样的人!”
“哦。”程渺渺直愣愣地应着,看上去毫无灵魂。
“孤虽然讨厌江行远,但孤才不会背地里干这种不入流的小把戏,那匹马分明就是他自己找人杀死,栽赃到孤头上的,程从衍,你听到了没有?”
小太子终于开始走心了,程渺渺便也走心,很配合地点着头,“臣知道,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
活学活用,聪明得很。
江照翊却高兴不起来,跪的笔直的身体一直僵着不动,“孤之所以跟父皇吵架,不是因为江行远在其中挑唆,是因为孤知道,不管发生什么,父皇都不会偏袒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皇祖父说要把我交给太妃们抚养,他和母后二话不说就给了,每次我和江行远吵架,他总是第一时间要我认错道歉,他甚至都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我当着众人的面难堪,他是我的父亲,不是江行远的父亲,他如何就能那么偏袒江行远,却从来不肯偏袒一下我呢?”
听得出来,是真的真情实感地难过了,之前小小年纪满嘴的“孤”,现在却是一口一个“我”,程渺渺不禁有些心疼起这孤单落寞的太子。
老生常谈的父子家庭问题,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却几乎都是因为它的无解。
程渺渺家庭和睦开明,还真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只能强行试着开导:“老话说,爱之深,责之切,殿下不觉得皇上对您也许是期望太高了,才会事事严格要求您吗?”
“可是今日之事,他根本就还没调查,凭什么就要说是我的错?就因为江行远那两个随从胡乱说的话?就因为他们空口无凭的指证?孤没有做过的事,如何就要向江行远道歉?孤才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