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陆斯越没想过她会开门。
他只是试探性地敲了下,说不上为什么,单纯是试探。
试探的目的是什么?
他自己也没搞明白。
人做事如果事事都有目的,那也太无趣。
起码陆斯越不是个无趣的人。
以往给这姑娘送过两次蛋糕,他单纯为了表达歉意,也知道这姑娘不喜欢见人,表现出来的症状都不算是轻度社恐了,这症状起码是中度。
但他觉得都已经见过几次,应该属于可以见面还东西的程度。
所以毫不犹豫敲了门,但没对她的行为做出过预期。
对他来说,她做什么都属于正常可理解范畴。
作为心理医生,他对病人一向宽容些。
尽管这不是他的来访者。
可这不包括,她开了门,看见他之后又再次关门。
这大概才是真正的“闭门羹”。
陆斯越单手插兜站在她门口,又不打算回了。
于是一分钟后,那扇门缓缓打开,先开了条缝,依稀能看到黑色发丝飞舞,开门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听得一清二楚。
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来,手紧紧地握着门把手,宛若小鹿般地眼睛滴溜溜地转,在看到陆斯越的瞬间脖颈都僵硬了。
然后以很诡异的姿势定在原地——脑袋半卡在门缝里,脸露出来一半,长发散落垂下来,笔直。
陆斯越也不急,轻笑着看她。
他的笑总会是安定人心的,或者说他身上就存在这一股可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一个可以引起来访者警惕的人是无法成为心理咨询师的。
陆斯越从业多年,总归是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在。
甚至他了解嘴角的笑容扬成多少度是最能令人卸下防备的,也知道以多少分贝的声音可以让来访者进入到他的世界中,进而找到合适的聊天节奏。
每个来访者都不同,但其中总有规律。
他正以和善的笑看着她,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
没嘲笑她目前尴尬的表情和动作,也没刻意和她打招呼,而是等着她慢慢地卸下防备。
两分钟后,对方动了动有些难受的脖子,察觉到这样的“对峙”是不礼貌的,终于鼓起勇气往前探了半截身子。
用了近一分钟,她整个身体才从门里出来。
她穿一条亚麻质地的素白长裙,蓬蓬袖至手肘,露出了纤细白皙的小臂,毫不夸张地说,手腕细到陆斯越一把手可以握两个。
长裙是真的很长,遮住了小腿,只能看到脚腕,很瘦很瘦。
之前几次见面,陆斯越体感这女孩很瘦,但没想到会是瘦到这么病态的地步。
前几次她都穿很宽松的衣服,从体型上看不太出来。
她穿着一双粉色兔子拖鞋,没穿袜子,就是很居家的装束。
站在陆斯越面前很拘谨,原本白皙的脸现在通红,连唇都红得不正常,鲜艳欲滴,像刚吃过番茄酱,而她的脚趾蜷缩在一起,颇有无所适从的感觉。
大脚拇指甲上涂了只可爱的小兔子,就是小女生的风格。
她长着一张娃娃脸,陆斯越猜测估计也就二十出头。
陆斯越大致瞟一眼,把她身上的特征看了个七七八八。
他扫得很快,也很随意,没让对方感到不适。
对方人虽从门里出来了,但手还背在身后握着门把手。
像小心翼翼出窝的猫,随时准备逃回去。
陆斯越也没介意,他笑了笑,“昨天……”
刚说了两个字,李惜辰立马抬起头来看他,一副被惊到的表情。
昨天?
……
不是吧,这还要公开处刑吗?
她只是喝了几杯酒,晕晕乎乎的,哪知道会那样。
她不是故意走进男厕所的,而且什么都没看见。
忘了,当做没发生过不行吗?
她不想被邻居先生这样提起来,真的很社死。
想要立刻坐宇宙飞船逃到外星球的程度。
只是月球和火星现在还不能住人。
呜呜呜。
她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早知道就不贪杯了。
明知道自己酒品差,怎么还要喝酒?
回家再上卫生间也可以的,怎么一喝酒就大胆,还敢独自去上卫生间?
好蠢啊,李惜辰。
李惜辰咬着她本就娇红的下唇,空出来的一只手捏成拳,脚趾蜷缩又松开,再次紧紧蜷缩,浑身上下都开始冒冷汗。
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惊恐和期许,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别说了。
求求了。
不要这么公开处刑。
李惜辰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在这空荡寂静的楼道里,她不止能听到邻居先生的呼吸,还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她合理怀疑邻居先生也是可以听到的。
可她越想让心跳平静下来,这颗心跳得愈发快。
她恐惧得快要哭了。
这种恐惧比小时候没写完作业在教室里被老师拎上讲台做检讨更甚,堪比写完一集剧本后在周一开组会时一个接一个情节点做阅读理解,然后被质疑,被否定,被反问:“你到底是北传研究生毕业吗?”
不,比那些情境更甚。
不知为何,在好看的邻居先生面前,她还想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尽管这很难。
于是,陆斯越眼睁睁地看着这姑娘在他面前仰着头哭了。
也不算哭,只是流泪。
豆大的泪珠直接掉出眼眶,没有划过侧脸,直接从漂亮的下颌线掉在地上。
说实话,这是一种国产剧中很难见到的演技。
很久以后,李惜辰问陆斯越,你当时见我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陆斯越毫不犹豫地回答:“演员。”
随后还补充了半句,“哭戏很好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