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院内观赏池上的冰破了,水面升涨,加之近些时日开始倒春寒,春雨绵多,偌大的景池漫出数条锦鲤。
天色蒙蒙泛灰时,院子里来了几名小奴才。
奴才们轻手轻脚地收拾从池中溢出来的锦鲤,微小的动静宛若鸿鸟轻掠,没给院子的主人带去一丝惊扰。
萧猊掀开轩窗后的纱幔,窗外一派融融春景。
他垂眸,注视瓷盆里安静生长地小灵芝,指腹碰了碰它又长大些许的菌盖。
小灵芝生长的速度越来越快,萧猊每日睡前都会剖新鲜的血液浇灌,吸取了心头血的灵芝,灰白的色泽仿佛透露几分微红,饱满湿润,丝毫看不出菌柄早时干瘪枯萎的模样。
萧猊淡笑,说道:“今日给你换盆,它已经配不上你了。”
不久,刘总管就送来了两个精致花盆。
产自南海的千年金丝梨花木与婀婆国的千年白玉石已被巧匠造成两个精致古典的花盆,萧猊好心情的拿起其中一个,比对之后,将瓷盆松土,动作轻缓地把小灵芝的根连带包裹的泥土移植到金丝梨花木的花盆当中。
他托起花盆,忍不住又碰了碰小灵芝的菌盖,眼眸流转几分喜爱之意。
刘总管清了清嗓子,适时出声:“太师,楚公子想见您。”
萧猊嘴角笑意隐去:“让他等。”
刘总管领了话离开,萧猊爱怜地摸着灵芝饱满鲜嫩的菌盖,喃喃说道:“若都像你这般听话就好了,小灵芝,你说背叛过的人,该不该死。”
萧猊午时后才迤迤然地去了燕郊一地。
山地僻静,四周遍布五行奇阵,驶入的华丽轿辇很快消失在朦胧的烟雨青雾当中。
轿辇停在一处幽深的园子内,小奴才掀开玉帘,恭恭敬敬地迎接主子。
雾蓝素衫的人影徐缓下车,萧猊步入内阁,厅内的男子似乎已等候他多时,连忙迎到跟前。
“师弟,终于把你盼来了。”
男人面容周正,看出来最近消瘦不少,脸骨都凸了出来。
萧猊不着痕迹地避开男人的触碰。
“近日忙。”
萧楚看着落空的手,讪讪一笑。
“师弟忙到和为兄都变得生份了。”
萧猊盘膝慵懒而坐,窗外小雨,室内炉火正烧陈酒,酒香清冽,还未入喉就知此乃佳酿。
他拿起白瓷酒杯放在指腹把玩,目光似笑非笑,看着萧楚也没说话。
萧楚坐在另一侧,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膝前。
萧猊从不缺耐性。
一炷香过去了,萧楚发髻渗汗。
萧猊将酒倒了两杯,一杯慢慢推给萧楚。
“师兄先请。”
萧楚干笑着回拒:“师弟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自当由我这个做兄长的先敬你一杯。”
萧猊垂眸,摇头笑了笑,抬头毫不犹豫地饮尽杯中酒。
阁内置瓷白盆器,栽植的正是萧猊回来不久后差人送到萧楚手里的天罗仙兰。
天罗仙兰由域国进贡,花叶圣洁,宛若天山白雪,品种珍贵。
宫里头太后那有一株,剩下的这株,萧猊送给萧楚。
他晃了晃杯子里的酒,说道:“师兄将这株天罗仙兰养得不错。”
萧楚笑道:“它比后院的那些花草容易栽种多了,虽然名贵漂亮,却不娇气。”
萧猊轻抬手,杯中酒一饮而尽,余光瞥见萧楚闪避的视线。
他懒懒靠在椅背,酒水洇湿了萧猊因长久取血而显得微微发白的唇。
他将杯之置在虎口把玩,漆黑深邃的眼眸细光流转,高深莫测。
“酒是好酒,就连这青玉仙琉杯,也是独一份。”
炉子内的火炭一声炸响,萧猊温和地将青玉仙琉杯轻放,笑着说道:“师兄该不会以为我还会着第二次道吧。”
萧楚低头,如无其事道:“师弟何意?莫非是就不合你的心意,还是……”
萧猊嘴角一弯:“怎么,莫非师兄还没有想明白?”
他撑起下颌:“师兄可是没想好如何找借口,以此糊弄我禅心飘雪不是你抹在酒杯上的?”
萧楚猛地抬头。
萧猊手指抵在下颌前,眼波含笑,却叫人毛骨阴悚。
“我没死,师兄很失望吧。”
萧楚勉强牵出一抹笑,往后退几步,脸色苍白。
“师弟说的什么话,我请你来喝酒,师弟却说什么禅心飘雪,此话何意?还有……我、我没对你下过毒!”
萧猊目光怜悯,却无丝毫情分。
他看着萧楚慌乱的脸色,口吻平淡:“我中毒醒后不久就有了证据,师兄可知……为什么我回到燕都第一时间差人把你送走,”
萧猊笑笑:“还不是怕控制不住自己。”
“此地虽然幽僻,但只要师兄乖乖永远地留在这里,我保你一生锦衣玉食,悠闲安逸。”
他恍若叹息般一顿:“可师兄为何要急着见我。”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萧楚脸色惊变,嘴边欲出的话全部哽在喉咙。
萧猊眉眼柔和,俊美的脸孔在飘起的纱帘下显出几分阴冷沉静。
萧楚脊背冰凉,他一退再退,直到整个人抵在红鼓敲面,浑身脱力般撑着鼓槌勉强稳住身形。
他舔了舔唇,宽袖下的手指捏得泛白:“师弟的意思是……是要杀了我?”
萧猊微微弯起唇角,指尖把玩的青玉仙琉杯似无意手滑般落在地上。
他目光悲悯,素衣配簪,若仙高洁,手段却如地狱修罗,shā • rén不眨眼。
“师兄自幼愚笨,这一次恭喜你终于猜对了。”
萧楚厉声打断:“不可以!”
萧猊挑眉,来了兴致:“为何呢。”
萧楚手脚哆嗦,竭力寻求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师父于我们……亲如骨肉,恩同再造,他临终前嘱托过你要一生护我……”
萧楚喃喃自语,像是找到一剂定心丸,连连点头:“对,你要一生护我,这是师父要求的,你是师父的得意门生,莫非想违抗师命?!”
萧猊忍俊不禁,轻拂宽袖。
他悠闲道:“我念师父独身一人在底下寂寞,早些送师兄过去陪伴,也算尽自己的一份心意。”
萧楚手臂一抖,浑身汗如雨下。
他再支撑不住,整个人挨着鼓面直往下滑。
溜进小楼的风将雾蓝衣衫吹得微微飘拂,萧猊犹若俊美谪仙,居高临下,既悲悯又冷漠地看着萧楚。
萧楚颤抖地擦去眼皮沾的汗,咽了咽嗓子。
求饶的话说的再多都无济于事,他破口大骂。
“你、你不得好死,从小就是如此,师父夸你就罢了,而你无论做什么事事都要压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若没有你就好了,我变成这般模样都是你害的,萧猊你为什么没有被毒死,为什么没有死——”
萧猊嘴角一扯:“若没有我,师兄以为自己就会成为萧太师么?”
萧楚有些呆滞,听到这话,立即点头,目光狂乱。
消瘦的面容使得萧楚瞪大的眼眶更凸,他眉头紧皱,神情痛苦难过。
萧楚对萧猊的情感,从早年幼时的兄弟感情,在两人截然不同的仕途背景下日渐变得扭曲,又经那些个暗中对萧猊有怨的老狐狸暗示,对萧猊的怨恨愈是加深,恨不得他马上死了。
只要萧猊死,萧楚就可以将他取而代之。
“都怪你,都怪你事事压我一头师父才不愿意教我,没有你,我就是这满朝当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萧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