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两日,山中岁月闲,萧猊仍未带上灵稚离开此地。
自那夜两人在星河之下牵手入梦,醒后气氛愈发的微妙。
山洞空间有限,任由灵稚退避也躲不到哪里。
索性他不再回避萧猊,甚至会时常对着萧猊出神,似乎藏有心事。
萧猊与他对视,灵稚表面镇定,可他学不来萧猊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更多的时候脸上才伪装出从容不迫,薄红的耳朵却在下一瞬出卖了他。
为此,萧猊不笑话他,而是克制压抑着喜悦,耐心等灵稚适应这份转变。
日晒三竿,灵稚昨儿辗转至半夜才入睡。此刻他眼神迷离地爬起坐直身,不一会儿又懒懒地重新卧回铺置了浅浅一层的干草上。
洞里空荡荡的,萧猊不知去了何处。
熄灭的火堆旁放了个荷叶包,叶子里盛着沾了少许水珠的鲜果,果实饱满,色泽透润,轻手一挤就会溢出淋漓果汁和果肉。
灵稚捧了几枚果子重新回到木板上盘膝坐好,吃完果子,还未见萧猊回来。
萧猊不知从哪寻来的陶罐,罐子盛有从水潭接来的清水,方便两人留在洞中洗漱。
灵稚双手压在两侧后撑起胳膊,目光直直注视洞口的方向。
天光大亮,落进洞中的一束光能清晰看见空气里飞舞的细碎尘埃。灵稚盯着看了一阵,渐渐出神,眼皮再次合上。
他昏昏沉沉地侧身睡下,外面响起萧猊唤他的声音,灵稚浑身打起哆嗦,寻着声音的源头,揉揉惺忪的睡眼朝外头走。
萧猊正在垒砌柴垛,脚边置放了少许采摘的树枝,枝干结有果实。
灵稚先迷糊地问了一句:“萧猊,你去了哪里?”又喃喃着:“还摘了果子。”
他蹲在地上,伸手拨弄一颗果子。
萧猊看灵稚迷迷糊糊的模样,此时灵稚还不知道回避,眸子直直望着萧猊,看上去温顺无辜,乖乖的想让人抱一抱。
灵稚漆黑长睫合动,涣散的眼瞳凝光,这下彻底清醒了。
“你……”他嘴里小声吐出一句,“伤口还没恢复完整,不要总是乱跑……”
萧猊应他:“好。”
话一转,继而说道:“方才在路上遇到一只小东西,它好像受了伤,要不要看看。”
灵稚追问:“什么?”
萧猊牵起灵稚的一截袖口,手指下滑,掌心包着灵稚的手轻轻一捏。
未等灵稚及时反应,就被萧猊带到不远的树下。
手臂粗细的树干系有一根草藤缠制的条绳,绳子另一端圈着一只正对两人龇牙唬吓的毛绒绒。
毛绒绒体型酷似猫却比猫大几分,体态像只幼狼,绒毛呈灰白之色,四肢夹杂几圈浅浅的褐黑色斑纹,脑袋上立两只尖尖耳朵,耳朵尖上各有一簇黑色耸立的毛。
小东西还挺凶,萧猊将灵稚稍微拉远一点:“这只林曳后腿有伤,方才在山上遇到它险些被它袭击。”
灵稚默默望着警惕心极高的林曳,萧猊的掌心还握着他的手,于是灵稚手一牵,带着萧猊站到离林曳较远的范围。
灵稚脚尖一动,踩着路边的石子转几下。
他小声问:“萧猊,你为什么救它呢。”
他微微仰头,迎上萧猊专注低垂的视线:“我在八云村听村民们说起过,你……你还跟皇帝主张封山养兽,后来许多地方都效仿燕都,连我们那儿的猎山都封了,禁止猎户私下潜进山里狩猎。”
灵稚就如一张白纸,他没有心机与旁人算计来算计去,想什么就问什么,对萧猊亦是如此。
所以他说:“萧猊,我以为你会不顾它生死,或者……或者要杀了它呢。”
萧猊心一凉,几乎是下意识握紧灵稚的手。
“抱歉,原来我——”
萧猊深邃的黑眸里流动着浓重的情绪,他为从前做的事对灵稚产生愧疚,但当时做了就是做了,他不辩解和开脱,往后唯有尊重灵稚。
喉结一滚,他说道:“有些事情在认识你之后我才重新看待它们,我不否认那时的自大狂妄,也不想骗你,如今做的,一切出于尊重你,以及补偿的心理。”
萧猊沉声开口:“且我恶事做尽,怕有一天遭到反噬,”他微微勾起唇角,“说来你莫要笑话,我想着若我多行善积德,以后万一真的受到这份善德恩惠,免去灾殃厄呢?”
他目光细细描绘灵稚的眉眼,压抑滚动的心绪,哑声道:“我很庆幸这次你没出事。”
灵稚被萧猊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吸引,过了片刻,他扭过头去观察那只用藤条拴起来的林曳,慢吞吞“哦”一声。
萧猊沉声,嗓音如琴弦拨耳:“灵稚。”
灵稚看着他:“我知道了。”
灵稚从萧猊掌心小心抽出手,他往前走几步,和林曳隔了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灵稚的气息无害温和,连山中猛兽都对他容忍。这只林曳颇具灵性,谨慎敏/感,起初因为被人栓起炸毛躁动,喉咙发出攻击目标的警告。
灵稚不慌不忙,慢慢绕几圈。
林曳的戒备心放松少许,喉咙收起声儿,圆溜溜的眼睛仍紧锁在灵稚脸上。
灵稚从几个角度仔细观察林曳,他轻声说:“你后腿上的伤比较严重。”背后的毛都让兽咬脱几处,略显光秃秃的。
看伤口像被豹子一类的野兽撕咬,这只林曳兴许才经历过一场劫难,它幸运逃脱。
灵稚转头和静静等他的萧猊对视,说道:“我想救它。”
萧猊前段时间伤口严重,灵稚摘回不少止血消除炎症的药草,山洞还存有。
他想回去拿,和萧猊说:“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一下它。”
萧猊伸手在灵稚发顶一摸:“去吧。”
倒不是萧猊犯懒,而是他不放心把灵稚独自留在此地。若这只林曳突然泛起疯,担心伤到灵稚。
灵稚脚步匆匆,拿了药草小跑过来。
他捣碎药草,在林曳不远的距离蹲下,手抬起,想摸一摸这只另类的大猫。
林曳哈气,灵稚无辜地看着它耳朵尖上的两簇毛,又过半晌,手心终于落下。
林曳趴在草上用鼻子嗅他的手,灵稚配合,手心手背翻个面儿让它闻。
他放轻动作在林曳被咬伤后流血的后腿敷药,处理完毕,灵稚扭头朝萧猊挥了挥手。
“萧猊,你走远一点,我把它放了。”
萧猊无声失笑,依照灵稚的话退远。
林曳的体格虽然不像虎豹那般大,但亦凶猛。
猛兽在灵稚的眼皮底下收敛兽性,任由灵稚抬它的腿敷药,不时摸一摸短尾巴。
林曳龇牙哈气,却没对灵稚做出伤害的动作。
萧猊想起雾清山的那只猛虎,说道:“这些猛兽对你很特殊。”
如此看来,灵稚驯兽倒有本事。
灵稚在林曳旁边的草地盘膝而坐,闻言,开嘀咕道:“你比它们还凶呢……”
萧猊哑然。
灵稚低头说:“我听过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