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了。”沈兰珏看上去想将此事一笔带过,说起别的吸引她谈兴,“春晖堂近日讲到哪了?可有什么难处?”
说到正事,周寅立刻正色,认真同他汇报:“已经开始学《论语》了,不过才刚起头,先看了注疏,如今倒还应付得来。”
沈兰珏便笑:“你向来是最聪明的,自然难不倒你。”
周寅腼腆地对他笑笑,礼尚往来:“春光堂呢?”
沈兰珏答:“如往常一样……不过父皇寿诞时留京的那位乌丝藏国王子你记得吗?”
周寅似是仔细回想一番后不确定地回答:“那位和咱们模样不大一样的王子?有点印象。”她能过目不忘,记得司月记得清清楚楚,自然这是不能在沈兰珏面前这么说的。
沈兰珏笑道:“是他。”
周寅清澈地看向他,好奇发问:“怎么了吗?”
沈兰珏带着些为难开口:“他初学大雍文化便要跟着春光堂一起,实在有些为难他。我观他勤奋刻苦,是用心想学,但鸿沟太大,非努力可以弥补。且学习是个由浅入深的过程,他根基未打好便要学习深入之物,未免本末倒置。”
周寅听得浅浅蹙眉,展示出天生的心善:“那该怎么办呢?”仿佛无论是谁遇到难处她都会为人如此担忧。
沈兰珏看样子也是为司月考虑过的,沉沉开口:“他如今最好能从头开始学,但是这话我却不好对他说。”
周寅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一副不更事的模样问:“为什么?”
沈兰珏笑笑,耐心地同她解释:“我若同他说,身份使然,难免他不会多心,以为我是在刻意羞辱于他。”
周寅睁大眼,不可思议道:“他怎么会这么想你,明明是好心好意。”
沈兰珏忙解释:“我还没同他说,只是在寿诞上看他,觉得他是个敏感之人,怕与他直说他会胡思乱想。毕竟他在大雍还没多久,我又是太子。”
周寅点头表示明白。
沈兰珏问:“你觉得我怎么做比较合适?”平日他一忙也容易忘记此事,想起来时又左右为难,怎么处理都觉得不太合适。
周寅沉吟片刻,抬眸盯着他道:“殿下,我觉得您想的太多了。”
沈兰珏轻应一声:“嗯?”愿闻其详。
周寅为他分析:“你本心就是为着他好,他如今已在春光堂中读了一段时间,应当感到为难,说不定正迷茫畏葸找不到方向。你出言指点,他该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恨你羞辱他。”
大约是说得渴了,她双手捧起桌上冷茶浅抿一口润了润嗓继续道:“就算他真怨恨上您,可那又有什么,您问心无愧。而这里是大雍,他即便有所怨言又能如何?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会喜欢我们,他想恨便恨吧。”她坦坦荡荡,直视着沈兰珏。
沈兰珏从未听她说过这种话,一时间失神地震撼。
周寅不好意思地将双手交握在胸前,气势顿弱,羞涩地垂下眼道:“方才我只是站在您的角度随意说说,您不要太放在心上。”
他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她如此为他着想。
沈兰珏看了周寅好一会儿,只能看到她白皙纤长的脖颈以及乌黑的发顶,轻声问道:“在你心里我该是这样的吗?”
周寅意外地抬眼看他,急忙轻声解释:“我没有想要您做什么样子的人,我只是不想你太自苦,殿下心善,照顾着每个人的想法,总想着面面俱到。”
她神情一黯,声音低到几乎让人听不到,还好躬行楼中十分安静:“可是面面俱到好难好累。”
沈兰珏听得心一酸,顿时想到周寅种种举止,又想到她寄人篱下,心中一涩。他一时间脑中混乱,想开口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想安慰她,说你也可以不必这样顾及旁人目光,什么都要做得周到。可她并不像他一样有足够的底气与资本,他也不能对她许没有把握的承诺,不然只有空欢喜,叫人更难受。
可是周寅。
他看着周寅认命似的坐在原处,抿抿嘴道:“我答应你,不会自苦。”
周寅很冷静地心想你为自己考虑为什么是答应我?但面上还是颇欣喜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看到您这样,我也会有更大的勇气的。”
沈兰珏看她眉眼弯弯真心实意为他高兴的样子,心里又是一堵。她明明自己过得不算很好,依旧能真挚地为别人过得好而祝福。她自己身上明明什么也没有改变。
他要成为她向往的那样。
沈兰珏低下眼去再在桌上摊开的奏折上看了一眼,他不该将奏折放得如此随意,但他不想在她面前显得遮遮掩掩。实际上他清楚她才是最敏感的,一旦让她看到自己遮掩,他想她会立刻离开并绝不会再来以免给他带来麻烦。
诚然人要做到面面俱到太难,而一旦放弃这个准则沈兰珏顿时感到轻松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