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贴着那个人的体温,他有些食髓知味,也有些心猿意马,并且觉得很对不起图兰——因为不懂事的时候大言不惭地对她吹过牛皮,不知道现在吹破的皮还有没有机会补回来。
林静恒虽然没表现出来,但陆必行直觉自己也没让他舒服到哪去,青年科学家好像在人生道路上发现了一门全新的学科与挑战,刚翻到“目录”,就有点如饥似渴,迫切地想从图兰卫队长那里挖点教材来自我提升。
胡思乱想了一会,陆必行的惊觉自己的思绪又有要跑偏的意思,连忙面红耳赤地拽回来。
“等我们老了,战争也该结束了。”他说,“我就去教书、写书,写很多,讲怎么重塑联盟第一机甲,还要写一本回忆录,半本用来讲正事,剩下半本重点讲今天——我是怎么得到联盟第一男神的……”
陆必行恨不能把从下一秒开始,一直到两个人都搬进坟墓的每一秒都策划好,光是列清单,畅想两个人以后能一起做什么,就够他嘚啵半个月的,林静恒听了个开头,感觉照陆校长这样规划下去,自己剩下那两百多年的自然寿命可能都不够用,得盼着人类再推行一次基因大改造,让每个人都能再活五百年才行。
听他的描述,就好像这一生到头,大小波澜都将烟消云散,世界上不存在生离死别一样。
“现在的人还爱看这种妄想故事吗……白头偕老什么的?”
天使城要塞里,中央广场上哭泣的女神像旁边,立体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电影宣传片——战乱年月,天使城的娱乐消费反而比当年沃托还高,被逐出伊甸园们的可怜人们可能也就剩下娱乐了。
文艺产业空前繁荣,一部分电影厂商们甚至因此跨越阶级,得到了进入天使城要塞的特权,叶芙根妮娅的演唱会连电子票都难求,不比一束蔚蓝之海便宜。
伍尔夫元帅的休息室里有个望远镜,视野非常好,晚上可以用来看星星,白天可以一眼望见广场,他端着个茶杯,看完了整部宣传片,电影名叫《幸福走廊》,大概讲了一对男女分分合合的爱情故事,从二十多岁讲到白发苍苍,十分浪漫,取景于沃托——当然,沃托已经被海盗占领了,电影是虚拟背景合成的。
“据说那部马上要上映的片子在观众里期待度很高,首映的预售票已经卖光了。”元帅的贴身秘书弯下腰,恭恭敬敬地给他续上热茶,秘书名叫“王艾伦”,两百岁出头,橄榄色皮肤,瘦高个子。
老元帅有个怪癖,不喜欢用人工智能,身边的工作全都要用真人来做,王艾伦已经跟了他一百五十多年,照顾他日常起居,有外人在的时候,这个位高权重的秘书几乎不会说话,存在感很低,大多数时候,他比人工智能还像机器人,只在没有外人的私下场合,才会和伍尔夫元帅聊几句:“人人都焦虑明天,所以都在奢望有什么能永恒,爱情……或者随便什么别的东西;人人都想回沃托,蔚蓝之海能获得市场,不就是因为炒作花语是‘回不去的地方’吗?这部片子两样都沾,说不定能红成下礼拜天使城里所有茶话会的主题。”
“看得很透嘛,听说蔚蓝之海培育基地有你的股权,赚了不少吧?”伍尔夫元帅似笑非笑地睨了王艾伦一眼,不等他回答,又轻轻地说,“想回沃托,可是沃托早就不是你想要的沃托了,你身边的人也早就换了一茬又一茬,而你活到白头发的年纪,就会发现连你自己也变了,你以前坚信不疑的东西都没了,理想和信仰至少崩塌过一百次,身上的器官几乎都被医疗舱换了个遍,偶尔想回忆一点以前的事,想不起来,还要求助于人工的记忆存储器,艾伦,你说可笑不可笑?”
王艾伦壁花似的在旁边听着,并不多嘴回答,也不趁机去表什么“我一直跟着您”的忠心,让人很舒服。
“你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占着别人身份的僵尸。他们当年叫停人类基因改造计划是对的,人为什么要活那么长?我们天生没有那么长寿的灵魂,没完没了地延长肉体寿命有意义吗?把自己活成个骨灰盒,整个社会的新陈代谢慢得好像化石,到处都是腐臭味。”
伍尔夫元帅说着,就端着茶杯发起了呆。
老元帅终身未婚,据说很年轻的时候传过一桩玩笑似的绯闻,但另一位当事人在联盟成立前就死了,死者为大,后来也再没有人提起了。他从英俊少年到白发苍苍,和联盟博物馆一样历史悠久,不工作的时候就深居简出,也没什么娱乐,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端着一杯茶发呆,回忆他永远也回忆不完的一生。
有人说,如果不是这些年,联盟最有前途的将军们相继出了意外,以至于军委剩的都是提不起来的废物,老元帅早就该卸任退休了。
忽然,休息室里屋轻响了一声,紧接着,一面墙缓缓打开,墙上竟露出了一个密室。
老人家喜静,私人休息室里是不接待外客的,除了照顾他起居的秘书,不管是谁来都得预约,谁知道居然零有玄机。
王艾伦早有准备似的,头也不抬地从消毒柜里拿出另一套茶具,泡茶倒水如行云流水,放在几位来客面前,杯子数和人数一点不差。
几个来客都穿着颇有仪式感的长袍,扣着特殊材质的面具,胸前居然明目张胆地露出一个人首蛇身的“女娲”剪影和反乌会的标志。这让联盟谈之色变的星际海盗竟然在天使城要塞的最核心处来去自由!
“来了?”老元帅看了他们几个人一眼,“天使城为了照顾我们这些老东西,气温调到了26℃,你们裹成这样不热吗?”
“我们心里满是恐惧,”一个面具人回答,“联盟之下,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可能带上监控,露出一根头发都让我们惴惴不安。”
另一个面具人接话说:“但愿百年后,我们建成的世界没有电子恐怖。”
他们说惯了反乌会那种“先知语”,打招呼都是一套一套的台词,尾音拖得很长,压着奇怪的韵律,说话像唱歌。
伍尔夫一摆手:“行啦,别考虑百年后了,光荣团那帮乌合之众你们都摆不平,现在闹得组织里也乱七八糟、怨声载道,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王艾伦应声上前,抬起手腕,一道立体投影的光从他手腕上***,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人出现在所有人中间,目光中像是隐含忧虑。
几个反乌会的面具人顿时吃了一惊,一时谁也顾不上装神了,七嘴八舌地说:“是亚历山大哈瑞斯!”
“怎么回事,他难道还活着吗?”
“活着,”沉默寡言的秘书回答,“哈瑞斯先知化名‘霍普’,之前一直藏在凯莱亲王麾下,躲在第八星系,近期,我们得到可靠消息,这个人重新露面了,正在组织内秘密寻求支持。诸位,因为你们决策失误,和光荣军团结盟,那些忘恩负义的东西占领沃托后翻脸不认人,把你们陷在八大星系里,现在又被那些地方军阀纠缠得脱不开身,组织里怨声载道,反对的声音越来越高,哈瑞斯向来很会蛊惑人心,他现在重返组织,会有什么后果,你们知道。”
伍尔夫元帅缓缓地坐下:“我们是同盟,诸位,外面已经风雨飘摇,内部可经不起fēng • bō了啊。”
几个反乌会的面具人沉默了片刻,其中一个上前说:“元帅,您既然有消息渠道,能给我们一些线索吗?”
王艾伦微笑起来:“哈瑞斯先知最后的坐标位于八星系白鹭星附近,他会绕行一条民用航道穿过星际海关,根据可靠消息,组织内部有人会在第七星系迎接他。我个人建议还是不要让他公开露面,最好在八星系解决掉他,诸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