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分崩离析,无所依靠的民众得知伊甸园恢复无望,只能投入鸦片的怀抱。
可是一切都事与愿违。
林静恒,堂堂一个联盟上将,手里攥着白银十卫这把得天独厚的好牌,只要他想,八大星系,域内域外,没有他打不下来的阵地,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林静姝想不通他到底被下了什么降头,竟然能把一把好牌打成这幅德行。
而两年前,就在自由军团本可以快速扩张、无所顾忌的时候,她最大的阻碍竟不是联盟和中央军,也不是其他海盗,而是该死的白银十卫!
通过她的基地,重新召唤的白银十卫!
为什么?
林静恒猜出自由军团背后的人是她了吗?林静姝压根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如果他没有猜到,这一切都只是阴差阳错,那岂不是说明命运在与她为敌吗?命运的阴影已经纠缠了她五十多年,逼着她走了自己能走的所有偏锋,如果还挣脱不了所谓“命运”,那么她活在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林静恒猜到了……
林静姝越走越快,好像身后追着一只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怪物,张开血盆大口,随时要把她吞下去。
但是很多事就像一个左摇右晃的天平,总是朝着人们不希望的方向倒过去,“墨菲定律”不仅适用于那些弱小虚伪、对生活怀有不正当期冀的人,也适用于强大的谋杀者和阴谋家。
就像一开始他们不能让林静恒立刻活蹦乱跳起来一样,此时,他们也做不到“维持现状”。
那个意外的信号扰动干扰了精神网,好像惊蛰的雨声,将沉睡的一切都复苏过来,势不可挡。
林静恒身体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脑电波的活动越来越频繁。
刚开始,十天半月才能捕捉到他一点细微的反应,随后变成隔两三天就会有一点动静,再后来,他的脑电波开始像潮水一样连续了起来。
“博士您看,”医生对哈登博士说,“今天早上,他的脑电波尤其活跃,我们扫描了他的大脑和精神网,发现当时他和精神网有微弱的人机互动——像是他在透过精神网往外‘看’。”
哈登博士沉声说:“他的意识活动在恢复。”
“应该是已经恢复了。”医生说,“今天我们成功地和他交流过一次,我们在精神网上机器端口接上了一个简单的打字器。”
哈登博士倏地抬头。
“只是一些简单的字眼或者词,太长的句子他坚持不下来。我们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是否有任何不适,大约四十分钟以后,他回答‘没有’。”
“没有?没有不适?”
“那倒不是,以他现在的情况,应该是身体还没有感觉,”医生随即压低了声音,“博士,您相信我,没有主人的指示,我们不敢给他额外的刺激,也绝不敢给他使用多余的药物和生物芯片,生态舱的全部配置与以前一模一样。”
哈登博士:“唔……怎么?”
“我不想说这种话,”医生说,“但如果主人执意想要达到‘维持现状’的效果,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只能对他使用一些抑制性药物,抑制他的神经活动。”
哈登博士作为白塔第一任主人,是伊甸园和人机交互专家,一听就明白,医生所说的“抑制神经活动的药物”,显然不是普通的安眠药。
如果说之前,林静恒的情况尚且算是“不知死活”的话,那么额外的药物会彻底扼杀这个灵魂。
“博士,我们怎么办?”
哈登沉默了一会:“你去问林静姝,问问她是不是决定要把她亲哥哥做成一具标本。”
林静姝很忙,随着反乌会的蛰伏、联盟与中央军携手,自由军团的大部分活动转向地下,韬光养晦,等待下一个把联盟捅穿的机会——这不难,林静姝相信,因为眼下的团结和正义是建立在谎言上的,联盟已经用一个谎言欺骗了世界近三百年,故技重施,也只不过是秋后蚂蚱的最后挣扎而已。何况数据说明一切,尽管自由军团转入地下,鸦片使用者的数量仍在以一个很稳的增长率上升。
而她再忙,仍然坚持每三天到小行星上去有一次。
医生很委婉地向她说明了林静恒的现状与哈登博士的质问,林静姝听完半天没吭声。
医生于是又说:“如果您决定使用抑制性药物,方案和配药都完成了,就在旁边的医疗舱里存着,随时可以做。”
林静姝走到实验室门口,脚步一顿,打断他:“你们都出去,别来打扰我。”
医生训练有素地闭了嘴,把实验室里的人都叫走了,连同门口卫兵,一起清场到五十米之外。
生态舱环境与外界完全隔绝,将里面的人照顾得很好,透过透明的罩子,甚至能看出他脸上有几分血色,神色安宁,好像只是在午睡……有点陌生了,林静姝想。她印象里的林静恒总是冷冷的,眉头有一些不舒展,目光带着尖锐感。
原来这张脸也有平和得近乎温柔的表情吗?
“他们跟我说,你正试着使用精神网,那你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
生态舱里的人没反应,扫描仪和连接着精神网的小屏幕也没反应,林静姝背着手观察了片刻,觉得自己可能是赶上他“休息”的时间了。
她缓缓在旁边坐下,手指搭在旁边的医疗舱上,细细的描摹过一个按钮——只要按下去,医疗舱就能伸出注射器,自动将抑制性药物注入到生态舱里,他会回归沉睡。
“活着很累的,你不觉得吗?”林静姝将手肘撑在膝盖上,不堪重负似的托着自己的脸,轻轻地说,林静恒当然不能回答,她就歪着头,垂下目光看着他,“他们说,你十四岁进乌兰军校,一入学就是那一届内定的优秀毕业生,毕业以后一直是联盟的暴风眼,这些年一定很不堪重负吧?”
“你肯定没看过小说,我看过不少,他们不喜欢我太努力,我只好如他们的意,尽可能沉浸在无趣的消遣里——你知道吗,恐怖故事和冒险故事的设定是很像的,两种故事的主角都会遇见可怕的反派,对方都想千方百计地杀了他们,但你知道它们有什么区别吗?”
林静姝顿了顿,自言自语地说:“比如一个人,他有亲人朋友,有工作,有生活,心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愿望……然后他有一天,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门是打开的,门后面躲着一个等着咬断他脖子的shā • rén犯,你看到这里,会心惊胆战,联想很多,想他的家人是不是都已经死了,想他该怎么才能逃得掉,就算能逃掉,以后会不会被追杀?他的工作怎么办?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因此毁于一旦,他一辈子会不会就这样完了?这就是恐怖故事。可是同一个场景,同一个shā • rén犯,如果把主角换成另一个变态shā • rén狂呢?你看到这,不但不觉得害怕,反而会很兴奋,只想看主角怎么精彩反杀对手,这是冒险故事,静恒,你喜欢哪种?”
林静恒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