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空只有橘黄的散光染红云霞。
彤云在地平线上渐渐淡化,像是一笔浓墨逐渐没了颜色。
格桑塔娜骑着马飞奔而来,一到跟前就翻下马背握起池虞的手,上下把她看了一遍,“金铃,你没事吧?”
池虞回握住她的手,摇了一下头,垂在发间的银环红珠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鲜艳的红玉垂珠之下是她苍白的脸,萎靡颓唐。
最后留给她的那个眼神让她不寒而栗。
池虞现在还心有余悸。
刀被格桑塔娜从她手心抽出,池虞才发现手掌酸痛,柄端的印痕深深刻入。
原本那一刀她是对准了卓尔的脖子,但是下去的瞬间却转了一个方向。
她从没杀过生,更没有胆量割断一个人的喉咙。
更何况刀挥下的瞬间,那齐卓尔就睁开眼。
仿佛就告诉了她,和有着先天优势的猎人来说她的任何轻举妄动都是在自寻死路。
挞雷蹲着地上,大手揉着自己的头发,本来就乱糟糟的发型更成了鸡窝。
他天生蛮力,刀都比旁人重上两三倍,更能拉满寻常将士抬不动的重弓。
但是准头不行,什么都白搭。
若是霍惊弦在此,以他百步穿杨的箭术,早就一箭送他下去了。
“他只告诉我,他叫卓尔……”池虞搭拉着眉眼,惆怅道:“他真是那齐合罕啊。”
“卓尔就是他的名。”格桑塔娜虽然怜悯她这只小绵羊碰到了西北境最凶狠的捕食者,可还是不留情地敲碎她的梦。
“不过他的名我也是今日方知,他怎么就这么大方把名字告诉你了?”
“名字不能被知道吗?”池虞抬起眸。
因为西丹北狄的习俗很多与大周都不一样。
就好像他们会用各种行为表示礼节和言语,比如他们的点额表臣服、奉花为求娶、杀羊示成年……
交换名字,不会有什么古怪巫术吧?
格桑塔娜摇头,解释道:“卓尔在北狄话里是半个、残缺的意思,那齐是神、是王,那齐卓尔就是半神。”
“我们西北境和你们中原不同,我们不兴谦虚和低调,就像我的名字是唯一的明珠,我阿爸的名字是大无畏,我阿爷的名字是刚毅英雄!”
这……也的确够直白自信的。
所以在这普遍自信的环境下,卓尔这个名字反而像一个异类。
“你既不知他名字那是怎么猜出他就是那齐合罕?”格桑塔娜忽然好奇。
池虞手指拉开一个距离,比划了一个小物件的大小,“他发尾戴着枚玉扣,上面是赤狄的标志,我曾经了解过北狄人对于族落的图腾犹如对于神明,如果不是身份尊贵之人是压不住的,更别提当做私物带在身上。”
“所以,我猜他的身份只高不低。”
*
马蹄踩着余霞,往东边疾驰。
“塔娜,你就这样走了,你阿爸不会责怪你吗?”池虞侧脸问她。
格桑塔娜走得声势浩大,因为她带走了一小支轻骑兵,是为了护送池虞安全回去。
池虞很是感激,但又担心她会因此受罚。
“不怕,我姑姑就要回来了,我姑姑可疼我了,只要往我她身后一躲,我阿爸连脸子都不敢甩呢!”格桑塔娜猖狂大笑,很显然她时常捏着这个鸡毛震住她阿爸,“再者我阿爸相中的人都不辞而别,这会儿可能正忙着生气,没空寻我麻烦!”
“你当初说西丹和北狄要联姻?那你一定会嫁给北狄人?”
格桑塔娜转过脸,很直接道:“金铃,你是在担心西丹和北狄联姻后会对大周不利吗?”
“是。”
池虞也没什么好掩瞒,即便是远离政治、远避战乱的普通人在听到这样的消息也会难免生出些忧国忧民的心绪。
“不过我也担心你,你不喜欢那齐合罕,你阿爸可会逼你嫁给他?”
格桑塔娜没有立刻接话,正在想她阿爸的决心有多大,余光瞟见池虞两眼出神,脸上还是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金铃,不如你去跟霍大帅说,让他也娶了我呗,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嫁给北狄人了。”
话音入耳,池虞的脸逐渐呆愣,连小嘴都不由张开。
仿佛大晴天却遭了雷劈一样。
格桑塔娜指着她的傻样不由哈哈大笑。
“瞧你急的,我不过说笑罢了。”
池虞脸上一热,“没有,不是,我也说不了霍惊弦……”
格桑塔娜腿踩在脚蹬里把自己的身子站了起来,她迎着风爽朗道:“我虽然喜欢过霍大帅,不过他既然有喜欢的人,我才不会再去自讨没趣呢!我是西丹的公主,要想娶我可不得奉花一整年表诚心!”
挞雷的声音从后面煞风景地传来:“秋天过了,西境就没有花了!”
格桑塔娜猛然回头,气呼呼道:“霜花雪花不行吗?”
池虞终于绷不住笑了出声。
格桑塔娜听见她的笑声才放下心来,但是促狭之心不死,“霍大帅是很好的人,不过你可要看牢点哦!”
“你别胡说,我真没有……”
格桑塔娜朝着她眨眨眼,“要是你们俩掰了,我就会继续努力啦。”
池虞默默把嘴闭上。
霞光渐收,风声转躁。
蹄声如急鼓在他们身后响起,挞雷回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一队骑兵尾随在他们身后。
“来了。”格桑塔娜扬起鞭子往池虞的马后一抽,“快走!——”
挞雷手扶着摸着鞍边的战刀,驱马紧跟着池虞,知道她骑术不精,连忙让她拉好缰绳。
捅了北狄的马蜂窝,这样的结果他们也早有预料。
格桑塔娜见他们追得紧,气急败坏道:“他们瞎吗?看不见我们西丹的旗吗?”
话音刚落,一只箭簇飞旋而至,精准得射中系旗的粗绳上。
西丹的火红丹鸟图腾转瞬被甩在马后,落入滚滚黄烟之中。
“……”
“这也行?”格桑塔娜目瞪口呆,又猛抽自己的马一鞭子,“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