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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玉想征求一下韩冈有何高见,而韩冈却指了指外间躺满了病房中的伤兵们,“是该问他们怎么办?……总得把他们送回去!”

“玉昆?”张玉微微一愣,不知道韩冈为何如此说。

“前日种帅从罗兀回军,就是以护送伤兵的名义。不论是从情理上说,还是道理上,伤兵先行离开罗兀,并不会引起城中军心慌乱,也不用担心被秋后算帐。当然……”韩冈又加了一句,“为了避嫌,我可以最后再走。但须得先把他们送出去。好不容易救回来了,总不能看着他们被丢下等死。”

敌前撤退,难上加难,纯用骑兵,撤回绥德不难。但加上城中的步兵,就很麻烦了。如果再有行动不便的伤病,那就是难上加难。正常的情况下,他们肯定要被抛下。韩冈要救人,他在鄜延军中费心费力才留下的人脉,不能就这么浪费掉。而且这些天跟伤兵们朝夕相处,也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抛弃。

张玉不意韩冈有如此仁心,不过又想想,若不是韩冈有此心境,如何能在军中医疗之事上自出机杼,而且自来到罗兀后,韩冈的辛苦他也看在眼里。

“玉昆果然仁义。”张玉由衷的赞了韩冈一句。坐下来又长叹起:“其实,本也不会变得如此仓皇。如果没有广锐军叛乱,这次完全可以彻底解决西贼的问题。让党项人不能再越横山一步。”

得到了横山,就是得到了银夏,有了银州夏州,就可以跟占据了兴灵——也就是后世的宁夏银川——的党项人隔着瀚海对峙。前线北移到横山对面数百里的地方,环庆和鄜延两路自此便可以安心的休养生息。

张玉跟西夏人打了几十年,当然想在致仕前为毕生的心愿做个了断。可如今功败垂成,而且因为是叛乱的缘故,为防重蹈覆辙,至少数年之内,大宋都只能稳守疆界,以稳定内部为上。张玉当然失望!

“广锐军兵变,岂是他们自己愿意的?根子在谁身上,总管当比韩冈要清楚。”韩冈言辞锋锐,“不过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无济于事。罗兀城保不住了,但为了能安然离开,城外的敌军却还是要设法处理一下的。”

第31章战鼓将擂缘败至(二)

自从京中回到通远军后,王韶的心情一直不算好,上元夜的宴会上先行离开便是明证。而之后的这一个月,王韶的心情也不见好转。

衙门中的气氛,仿佛是夏日暴雨前的空气,让人憋闷不已。大大小小几十名官吏,连说话都是轻声轻气。虽然在与王韶接触时,没有被迁怒。但缘边安抚司的安抚使那对如锥子一般挑剔的眼神,却让他们都是战战兢兢。

现在连着高遵裕也觉得衙门里太过压抑了,难以让人待得下去。名义上负责屯田,但向来不管事的他,也便赶着连日出城去检查各处村寨麦苗的生长情况。早出晚归,尽量不与王韶打照面。

高遵裕正在回返古渭寨的路上。都已是二月中了,背阳的地方,尚有着一点积雪,但大部分土地却早已冰消雪融。五颜六色的草花在道边绽放,而青茬茬的麦苗,在经历过一个冬天之后,也变得更加青翠。

阳光明媚,渭水潺潺,温柔的春风拂面而来,在田野上散逸的动人春光,让高遵裕都有了点作诗的兴头。比起阴郁的衙门,当然是外面更让人觉得心中畅快。如果是在东京,就已是到了踏青的时候。

告别了动人的春光,高遵裕回到衙门中。因为增加防御力的需要,而建得分外低矮坚实的衙门建筑,走进去后,便是有种压抑之感。走到正厅前,原本轻松的心情随着步子一点点消失无踪,高遵裕正想打个招呼就离开,却见王韶正拿着一份公文在那里看着,掩饰不住眉间唇角的喜色。

“怎么了?”高遵裕跨进厅中,惊讶的问道:“心情今天怎么这么好?”

“没有……”王韶立刻换了副严肃的表情,递过来一份公文,语气也突的变得沉重起来,“刚刚收到的消息,庆州广锐营三千人叛乱,副总管张玉正好领军去了罗兀,经略王广渊没能及时镇压住。宣抚司下令泾原和秦凤两路一起出兵,现在燕达多半已经往东面赶去了。”

“罗兀城危险了!”高遵裕立刻惊道,这是他听到消息后的第一个反应。而第二个反应,就是在想难怪王韶心情会变好。乍听到韩绛那里出乱子,高遵裕现在都有学着外面的吐蕃人那样,唱歌跳舞的冲动了。

“当然危险。”从神色上看不出王韶有半点幸灾乐祸,但说话中也却不由自主的带着几分轻快,“罗兀本就是孤悬在外,抚宁失陷后,又在被夏人围攻,已是勉力支撑。如今后方庆州再一乱,罗兀城很难在安守下去!”

高遵裕抿了抿嘴:“攘外必先安内,朝中怕是要放弃罗兀城了。”

“谁说不是?外患不过是癣癞之疾,内忧才是腹心之患。庆州远比罗兀城重要得多,罗兀能丢,庆州却乱不得。”王韶抬手指了指方才递到高遵裕手上的公文,“何况兵变的范围已经不再局限于庆州了。”

“到哪里了?”高遵裕边问边打开公文细看。

王韶没接口,让高遵裕自己看去。在衙中服侍的一名老兵正好奉茶进来,等到老兵把两杯茶放好,躬身离开,王韶才道:“叛军已经确认是前日被下狱的广锐军都虞侯吴逵率领,现在已经南下,当是到邠州了。”

“邠州?”高遵裕一目十行的将公文看完,摇头道:“吴逵胆子还真不小。再下面可就是京兆府了,不知邠州能不能挡得住?!”

“吴锐的职司全称可是邠宁广锐军都虞侯,把他救出大狱的多是从邠州调去庆州的兵,城中内外一应悉知。邠州城的守卫说不定都会投了叛军。”王韶又冷笑了一声,“还有,公绰你忘了前段时间,司马十二的几份奏章吗?”

“是司马光反对横山的那一份,的确给他说对了时机,现在韩绛失算,他的先见之明可就露脸了。”

“先见之明?!”王韶登时大笑摇头:“是另一份!反对加强长安城防,还有增加邠州守军的那一份!”

高遵裕啊了一声,终于想了起来:“……看来真的麻烦大了!”

“的确是麻烦大了……”王韶感叹着,“即便此次兵变能顺利平定。可广锐一叛,整个环庆和鄜延两路的军心都要受到怀疑。开拓横山的战略,可能要暂时搁置了。”

王韶和高遵裕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尽是隐藏不住的笑意。若论关西战略的优先程度,拓土横山远在河湟开边之前。朝中相公们不可能支持关西同时发动两场战争,就算他们有这个打算,钱粮物资也补给不上。

种鄂意欲修筑罗兀城,是建立在他熙宁元年收复绥德城的基础之上。有此战绩为底,所以这两年,横山方向一直得到优先支持,连主持全局的韩绛因为需要能够同时号令陕西、河东,而被升做了宰相。

而熙河方向,到现在为止还在纠缠之中,自从结束了渭源之战后,不论物资、还是人力,都是被削弱到一个仅能自保的地步,朝廷仅有的支持却是下令在古渭建立通远军而已。

王韶摸着滚热的茶杯,无限感慨:“我何苦要奏请在古渭寨开榷场,不就是为了让开拓熙河的行动省些钱粮,省得给人找借口。”

“但现在不同了!”高遵裕立刻高声道。

王韶又点头附和:“的确是不同了!”

横山方向既然已经失败,一直排在二线的熙河方向自然会顶上。关西已经没了其他选择,只要还想在军事上挽回一点颜面,天子和朝堂也只有选择支持缘边安抚司,选择支持王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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