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也不需要辩解,只要朝堂上清楚他的态度就行了。
“还得小心辽人。”方兴又将话题跳到了北方,“二十万辽军在鸳鸯泺不是来踏青的。”
“二十万或许没有,十万是肯定有的。耶律乙辛带着他们到鸳鸯泺也的确不是为了吓唬人。如果官军有什么不测,他肯定会动手。”韩冈对耶律乙辛的决断力看得很高,能把耶律洪基一家四口两代夫妇都做翻,心不狠手不辣是做不到的,“不论是土地,还是岁币,只要能从大宋手上要咬一块肉来,都能让耶律乙辛增加他在辽国国中的威望。”
方兴叹道:“耶律乙辛能从一介穷苦宗室,做到如今只差篡位的大辽之主,可算是世所罕见的枭雄了。有他在身后盯着,也亏王禹玉敢让这场大战继续打下去。。”
“官军抵达灵州城下的消息是前天传来的,但苗授抵达灵州实际上是在十五天前。而高遵裕的环庆军则是在十四天前,昨天传到京城……这么多天过去了,如果现在已经攻下灵州倒也罢了,若是攻不下,粮食也该吃干净了。”
“粮草难道当真运不上去?”方兴问道。
“你以为西贼诱敌深入,刻意拖长官军的补给线是为了什么?他们早已做好准备,也肯定会全力去完成计划,怎么可能让粮草顺顺当当的送到苗、高二人手中?在灵州城下,官军胜则大胜,败则惨败,留给他们攻城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一个月……”
清风楼之前,韩冈勒住马。神色淡漠:“差不多该有个结果了。”
第八章战鼓尤酣忽已终(上)
【一刻钟后再一章。】
当第一缕晨曦划开笼罩在贺兰山下兴灵平原的黑暗,寂静了一夜的营地又重现活跃了起来。在为点卯而敲响的军鼓中,宋军的将士们迎来了决战之日。
激越的战鼓声传遍四野、铺天盖地,环庆、泾原两路宋军列队而出,汇入灵州城南门前的原野上。指挥使们骑着马在阵前来回奔驰,都头、队正在队列中高喊,一同呵斥着手脚笨拙、影响队形的士兵,让浩浩荡荡的阵势逐渐成型。
就在军阵之后,是四十具各色攻城器械。
纵然党项人费尽心力的去砍伐树木,去烧毁民居,却也不可能将原野上的每一寸土地都给检查一遍。木料最终还是找到了一些,以党项工匠的能力,这些木料就只能当做劈柴,在宋军的工匠们手中,却依然用捆扎、镶嵌等工艺拼凑齐了一架架攻城器械。
半个月的时间,总数二十多架霹雳砲,以及十五具云梯都打造完毕,整齐的排列在阵势之后。矢石、战将,双管齐下,在足以攻破灵州城防,而且高遵裕还有其他手段破城,即便此事不成,他照样能走进灵州。
两路联军的数千骑兵,早已在提前出营。他们分成十余部,铁蹄连声,游荡在军阵周围,五里之内尽可以看见他们的身影,护翼阵势的顺利展开。
一座三丈有余的高台矗立在中军本阵中,战鼓在高台下擂动,赤裸着上身的鼓手挥动鼓槌时,块垒分明的肌肉上青筋根根迸起。他已是汗流浃背,但激荡的鼓音依然充满了力量。
高台正中是一张交椅,一面鲜红如血的大纛竖在交椅之后。此时只有一名掌旗官和两名护旗的小校立足台上,交椅空悬,争得着它的主人走上高台。
两艘飞船悬浮在高台上方近三十丈的高空。飞船的吊篮中,两名瘦削的士兵正忙碌着。他们是主帅的眼睛,有‘远见’之名,这些天来,多次发现了准备偷袭大营的敌军,并将灵州城中的战略要点看了个通透。此时他们的双眼扫视战场远近,时不时便抛下一个装着城中守军最新动向的竹筒,及时提醒下方的主将。
又是一个竹筒从天而降,一名高大健壮的亲兵右手在空中一挥,便将竹筒攥在掌心。随即他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将竹筒呈送至灵州城下十万官军的主帅手中。
环庆副总管高遵裕看过收在竹筒中的纸条。“城中西贼守将上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
鼓号的喧嚣声中,嵬名阿吴一行人出现在城头上。西夏国的战旗在敌楼上升起,以西夏文字书就的‘嵬名’将旗随风招展。
宋军来势汹汹,西夏国中其他部族皆可降,唯独嵬名家不能降。嵬名阿吴受命领军镇守灵州,在灵州成为决定大白高国生死关键的时候,也只有王族值得信任。但这样的态度,却也让其他部族的态度有所动摇。
一支支号角被吹响一面面不同颜色和花纹的旗帜在城墙上飘舞,城中数万守军涌上城头,汇聚在不同的旗帜下,举起手中的弓刀,用党项语高呼着胜利。
万众共一呼,其声响遏行云,高遵裕却语带嘲讽,“鸡鸣犬吠,不过如此!”
在数万党项战士的注视下,在万千宋军将士的等待下,宋军主帅高遵裕一身戎装,头戴金盔,扶着御赐宝剑,稳稳的走上高台。
千万人的视线集中在他的身上,高遵裕的心中涌起无以名状的兴奋。领军征战十余载,大小战事经历过百余起,但只有眼下,才是他最为光辉灿烂的时刻。
享受着众人注目的愉悦,高遵裕抽出匣中宝剑,遥遥指向前方城头上守军将领:“拿下此城,城中女子财货由尔等自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狂吼了出来,“封妻荫子,只在今日!”
高遵裕一向不喜无谓的鼓动,他只让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长剑指向城头,十数名亲兵拿着铁皮话筒,将他的话传遍军中。
数万宋军战士随即以刀击盾,以枪顿地,同声呼喝,如山崩,如海啸。比起被围在灵州城中,只能靠嚎叫壮胆的西贼,将心中贪婪和渴望呼喊出来的宋军,更为气冲斗牛。
每天的口粮已经减了三成又如何?过两天就剩一半又能怎么样?缴获的牛羊都吃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打进了灵州城,要什么没有!?
没有再多的闲言赘语,高遵裕的长剑挥下,战鼓声节奏随之一变。整齐的步伐,为鼓声伴奏。军阵的士卒踩着鼓点整列向前,当城头上的箭雨砸在最前一列的橹盾上的时候,他们方才停住了脚步,反击的箭矢也立刻向城头激射过去。
宋军的战术十分简单,利用神臂弓组成的箭阵,强行压制城上守军的反击。高度上的优势对远程兵器是个很大的加成,但党项人的弓弩与神臂弓相比,这份差距已经不是区区四丈的城墙所能弥补。
密集的箭矢转眼间便压制住了城上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木羽短矢深深的钉进了墙头,一面面战旗在箭雨中被撕扯成一丝一缕,箭矢如同春时飞蝗、夏日急雨,劈头盖脸的洗过城墙,甚至没有一人敢于抬起头。
霹雳砲一直紧随着军阵,当军阵停下脚步,它们则从阵列的缝隙中继续向前,直至与军阵的最前列平齐。由于材质的问题,高遵裕手上的霹雳砲,射程要比标准的七稍砲要缩短近三分之一,只有放在城上西贼箭矢可及的位置上,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云梯也被推上去了。每一座云梯下面和后方,都有几十多名手持长枪和巨斧的精锐,他们是选锋,当城头上的,就该轮到他们冲锋。
云梯前方的城壕已经不复存在。四丈多宽的护城河,如今都已被沙石填平。围城的每一天,环庆军都会出阵,直逼灵州城下,用神臂弓压制城头守军,趁势不断填塞灵州城壕,如今已经有长达四十步的河道被沙石填埋上,而且还在不断延伸中。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自己的脚步,当十几枚人头大小的石弹同时弹上半空,然后在黄土夯筑的城墙上撞击出一个个满是裂痕的凹坑,高遵裕对此确信无疑。
……………………
“仁多零丁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一个年轻的党项将领在敌楼中愤怒着,他是嵬名家的新生代,只有他才方便在嵬名阿吴面前如此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