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胡毋生的这句阐述。
倘若晁错没记错的话,天子当时是这么说的:胡子真贤人也,可惜太过守旧,不如董子!
那么,董仲舒是怎么解读的?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汉虽古国,其志开天!
开天!
晁错琢磨着此个词汇。
再看看手上的文字。
“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朕不知其彝伦攸叙!唯以顺之耳!”晁错苦笑了一声:“陛下这是在嫌我多事!”
他抬起头,望着墙壁上的字条们,再看看摆满了案台上的搜集好的罪证。
然后,他摇摇头。
当皇帝觉得大臣多事时,大臣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
甚至越努力,越适得其反!
只是……
“申韩虽旧,其命维新!”晁错忽然抓住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了墙壁前,看着这些字条。
“吾法家讲究尽地力之教,以富国强兵,自李悝以来,世代以辅佐君王,致君霸天下为宗旨!”晁错喃喃自语片刻后,然后,他忽然发现,假如放弃成见,放弃对捕鲸业带来的百姓不再从事农耕的恐惧。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
那这一切,好像一下子就都不同了。
“捕鲸业不同其他工商之业!”晁错望着墙壁上的一些字条,这些字条记录着陈嬌这两年给朝鲜、安东以及韩国等提供的鲸鱼肉的数字。
几乎平均每个月,陈嬌都会将一条鲸鱼以廉价的价格,出售给朝鲜和安东的百姓。
这使得很多百姓都拥有充足的肉食。
更重要的是,陈嬌将大量的提炼油脂后的副产品油渣之类的东西,作为饭菜,给工人们食用。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假如抛开成见,陈嬌的举动和作为,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尽地力之教’。
他提炼的油脂,有很多都被用于了军事。
他捕杀的鲸鱼的筋皮,可以作为弓箭和皮甲的原料。
剩下的鲸鱼骨头,研磨成骨粉后,可以作为肥料。
想到这里,晁错就将这些墙壁上的字条取下来,然后认真的整理好。
“天子说的没错!”晁错轻声叹道:“我法家,不能固守成规,应该与时俱进!”
“当年商君入秦,首先前往秦地之乡亭,与父老饮酒,望三秦之风光,然后耕战之策始出!”
“今日之法家,安能躺在先贤之功勋薄上,不思进取,以老旧为固?”
“法家,法家,不变法的法家,还叫法家吗?”
“这变法,变的不仅仅是天下之法,也是旧有的一切规矩制度,都必须顺应时代之变!”
想到此处,晁错就下令:“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启程返京!”
“诺!”立刻就左右官僚领命。
晁错走出大门,望着这朝鲜的山河风光。
“伍被!”晁错轻声说道:“吾还会在回来的,带着吾与全新的法家之体系!”
今天的事情,让晁错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现在的天下,儒家在变革,墨家在进步,就连奄奄一息的黄老派,也有青壮在大声疾呼,力图救亡图存,延续霸业。
连已经消失匿迹百十年的杂家,也在这东夷一角,尝试踏出了全新的一步。
法家却还停留在原地,沉浸在申韩的荣光中,李悝的光芒中。
这怎么能行?
二三十年后,岂非是是个人都能在法家头上拉翔撒尿了?
………………………………
许九离开朝鲜王宫后,乘上马车,来到了位于平壤城北部的一个山区。
然后,他走下马车。
在山脚下,多年未见的老友们,都在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君候!”伍被首先迎上前来,拜道:“吾等幸不辱命,今已在这朝鲜东夷之地,扎根下来,今日,吾等诸子门下,弟子以千计,杂家的复兴,已经指日可待了!”
许九听了也是高兴不已,对这几人,深深稽首,拜道:“吾待先师,谢过诸君!”
想当年,伍被等人轻车出长安。
不过五六个人,两辆车。
当时的杂家,可以说是危在旦夕。
甚至,稍不留神,就可能断绝传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时光掩埋。
从此,吕子之学,永为绝唱!
许九看着伍被等人,再看看身前的这座名为‘平壤学苑’的学苑。
听着其中无数学子的诵读声。
“礼仪生于富足!”许九挺直了腰杆,看向伍被等人。
“盗窃起于贫穷!”伍被等人回答着。
“吾辈矢志,以富民为要!”众人拍着胸脯,大声立誓,几只大手紧紧的握到一起:“贤愚在心,不在贵贱,信欺在性,不在亲疏!”
时隔将近九十年,杂家的光辉,再次绽放!
第一千零一节资本、权贵与学派
御史大夫晁错的忽然离开,让许多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尤其是陈嬌。
“晁错的车驾,已经确定离开浿水了?”陈嬌问着自己的一个狗腿子。
“回禀君候,小的亲眼所见,御史大夫的车驾与节杖,驶入了浿桥!”那狗腿子答道。
“哦!”陈嬌拍拍胸脯:“下去领赏吧!”
晁错的离开,让陈嬌将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要是晁错再这么的在这里待下去。
就算啥事也不干,陈嬌都会疯了。
“来人!”微微思虑片刻后,陈嬌叫来一个自己的亲信家臣,对他道:“持我之拜帖,送五百倭奴,钱两千万,给平壤学苑山长伍公,就说:不才末学后进陈嬌,仰慕伍公大贤,愿长拜门下,以为老师,区区薄礼,略表心意!”
“诺!”那家臣领命而去。
做完这个事情,陈嬌也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早已经不是四年前那个二世祖了。
常年在海上行走,与天地搏斗,见证了大海的波云诡异,看到了生命脆弱与财富暴涨之经过。
再兼之在这安东与他大哥陈须勾心斗角,彼此竞争。
他早已经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官僚,怎么当一个优秀的奸商,如何成为一个安全的贵族。
而此番的变故,在吓的他魂不守舍的同时,更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钱再多,身份再尊贵,背景再硬扎,也需要一个发声筒,一个士林舆论中帮他摇旗呐喊,擂鼓助威,甚至保驾护航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