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局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能把这些人都给明着剔除,所以姜岷落马后,便想将身家相对清白的蔡禾纳入掌中,借以压制。
帝王也并非诸事都可为所欲为,在任人选才上,一样需要收买人心。当初他破格擢升蔡禾,实则就已算施恩之举,而现在更是来了个绝好机会:蔡禾遭难,官位脑袋都可能不保,他若施以雨露,不怕他此后再为他人所用。
于是徽宁帝便吩咐了陆时卿代为周旋,也因此有了昨日叫他试探几个大员的事。他现在急于知道结果。
陆时卿答道:“臣昨日在酒肆里探过几位宰辅的口风,听他们言谈间十分可惜蔡寺卿。臣想,陛下若欲保他,应当不会受到太大阻力。”
徽宁帝沉吟一下,问:“如此,照你看,朕该如何做才能更显合情合理?”
“刑部里头,是谁非要蔡寺卿不好过,陛下叫他更不好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这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将老皇帝推出去迎上了平王的刀锋,又倒打了后者安在刑部的桩子一耙,实在可谓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出奇制胜了。
蒙在鼓里的徽宁帝深以为然,继续问他曲江刺杀案的事。
陆时卿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件事说来比蔡寺卿那桩案子更简单。其实您根本不必派人去曲江取证,查探谁是凶手。您想,六殿下遭人追杀途中,之所以去到胡姬酒肆避难,是因知道臣等在那处吃酒,可追杀他的人为何也确实因此止了步?”
见上首之人瞳仁一缩,已然被点拨明白,他继续道:“因为对方也晓得臣与几位宰辅在那里,故而不敢再贸然深入。陛下排查排查,看知晓昨日酒肆之宴的人中,谁比较有嫌疑,此案便可迎刃而解。”
陆时卿点破不说破。徽宁帝心下微沉,面上不动声色道:“这样,你明日一早替朕去瞧瞧二郎与六郎的伤势,看他俩人具体情形如何。”
陆时卿领命退下,翌日先跑了一趟二皇子府,接着去看郑濯。
郑濯的伤虽不比陆时卿上回凶险,却坏就坏在眼下正值酷暑,刀口极易感染,所以这后续养伤的事便不那么轻便了。
他连着烧了两天,睡睡醒醒的,见到陆时卿时还有点昏沉,听他说明来意后,脑袋勉强转过了弯,躺在床榻上沙哑道:“这回是二哥不走运了,端午当日,我和他一道去阿爹那里,恰好碰上王中书,听说了你们晌午约了酒肆吃酒的事。阿爹大概是想到了这个,所以叫你来对照我和二哥的伤势,看其中是否有端倪。”
陆时卿点点头,想了想说:“这回我恐怕兜不住郑济了。”
其实二皇子气数早已尽了,如果陆时卿有心,动动手指便可将这块中空之木推倒,但他一直没这样做,反倒有意留此人在朝中起起伏伏,目的便是为了维系三个皇子间的平衡。
倘使二皇子倒台太快,平王的精力就将全都集中在郑濯身上,后者也会因此增添暴露的风险。唯有二皇子跟平王彼此制衡牵扯,郑濯才有足够的余地喘息,在安稳的环境里一步步丰满羽翼。
但这回,徽宁帝大概真要对二皇子失望,决心踢开这个儿子了。朝中格局一变,三角平衡倒塌,必将酝酿出一场大动静。
郑濯闻言无奈一笑:“我可能操之过急了。”
陆时卿摇头:“兵来将挡,你也是迫不得已。”他说罢起身准备告辞,指了下来时带的一个小药匣,“不扰你了,这些是元家上好的伤药,我从赐娴那里讨来的,你好生用着。”
郑濯觑了眼匣子,虚弱地扯出个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陆时卿没答,回他一笑,心道元赐娴的月信也该完了,看她最近好像在悄悄筹谋什么坏事,他说不定都是快当爹的人了,当然应该稳重大气一点。
这样想着,他离去的步伐慢慢轻快起来,随风飞舞的袍角压也压不住。
郑濯目送他离去,也不知他有什么高兴事,清醒了下招来陈沾问:“我那天昏迷以后,马车里没生什么岔子吧。”
陈沾踌躇了下道:“您先说梦话讲了小时候摔下假山的事,后来又将县主错认成了薛才人……这两件算不算?”
“……”郑濯脸皮一抽,一个激灵差点扯开了伤口,痛得吸了口气,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真这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