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生产,实则只有一个字,那便是熬。
不光陆书琇在熬,江晚芙和周夫人坐在外头,同样是在熬时辰。二人也没交谈,听着屋里起起伏伏的痛呼声,看着仆妇丫鬟进进出出,滚烫的热水一盆盆送进去,又一盆盆污水端出来,屋里烧着檀香,都压不住那一缕缕的铁锈味。
江晚芙越等,心里越是焦急。
她从前听惠娘说过,生孩子若是顺利的话,从发动到生产,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哪怕孩子没落地,也应该有动静了,可她进门这么久了,听屋里的动静,简直毫无进展。
这种事情,是越拖越麻烦的。
她望了眼窗外,天色已经不像她来时那么黑了,夜幕最末的地方,有隐隐的天光,仿佛要倾斜而出。
快天亮了……
“看见了——”屋里传来嬷嬷的雀跃的声音,声音传到外间,周夫人顿时满脸欣喜,压都压不住,拉住嬷嬷,“去,你进去问一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话音刚落,内室的门被推开了,接生婆子急匆匆走出来,脸色难看。
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周夫人开口问,“怎么了?不是看见孩子了?!”
接生婆子也不敢耽搁,小心道,“是看见了,但……但少夫人是……逆生。”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周夫人脸上的喜色,也顿时荡然无存。所谓“逆生”,其实也就是倒生,一般胎儿出生,先出头,再出脚,这是最顺利的情况。但有些极特殊的情况下,胎儿先出脚,一般这种情况下,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一尸两命。
倘若陆书琇身强体健,那她可以一鼓作气,一口气把孩子生出来。但她只是个娇女子,养在深闺,又怀的是双胎,眼下只怕都只靠着一口气撑着。
江晚芙隐晦地,朝惠娘看了一眼,惠娘当即明白,趁着众人皆不防备,将门打开,朝立在外头、她们从卫国公府带来的仆妇招手,几人进了屋,规规矩矩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这细微的动静,没有惊动处于慌乱之中的周夫人和周家的仆妇,周夫人一阵慌乱过后,当即开了口,“刘媪,你是整个京城,最有本事的接生婆!务必尽全力,保他们母子平安!如若母子平安,我赏你百金!”
刘媪听了周夫人的话,面上也没什么喜色,金子谁不喜欢,问题是,她得有这个本事拿。且不说一百金了,要真落了个一尸三命的下场,就算周家不追究她,她这一行也干到头了。
她咬咬牙,还是开了口,“我一定尽全力。但夫人要做好心理准备,逆生……实在凶险,我只能尽我所能,但夫人要做好只能保一边的准备……”
刘媪话只言一半,扭头进了内间,留下周夫人怔住。
几个胆怯的丫鬟听了这话,都已经开始抹眼泪了。江晚芙闭了闭眼,手撑住桌子,不到最后一刻,她不想那么做。
从这一刻起,外间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说话,甚至屏住呼吸,听着屋里陆书琇的惨叫声和痛呼声。
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如此,江晚芙感觉,陆书琇的声音,在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微弱下去。
直到,那刚才一句话,令整个外间陷入死寂的刘媪,推门走了出来,面如死色,哆嗦着开口,叫了周夫人一句,“夫人——”
周夫人犹如被惊醒一样,整个人一颤,她看了眼内间,听到儿媳妇越来越孱弱的声音,正欲张口的时候,忽地想起了什么,看向了一旁的江晚芙。她一下子紧紧闭上了嘴,跟蚌壳一样,欲盖弥彰得过于明显。
江晚芙替她开口,“你说说看,有什么法子?”
刘媪看了一眼江晚芙,见她脸生得很嫩,年岁看着不大,先前还以为她是周夫人的儿媳妇,现在见她开口,又觉得不太像,迟疑了一下。
惠娘开口,“你说便是,我家夫人不是外人,是少夫人的亲嫂嫂。”
惠娘刻意重重念了“亲嫂嫂”三个字,刘媪这下哪里不明白,这是少夫人的娘家人。干她们这一行,手上的本事厉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会看人眼色。
一样是难产,婆家人肯定是想保小的,但这么直直说出口,显得太绝情,那她回话的时候,就得有轻重,哪个轻哪个重,怎么拿捏,她是再熟练不过。但娘家人要是在,这话就不能那么说,事后追究起来,是能要人命的。
刘媪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实话实说,哪一方都没有偏向。
“少夫人体弱,再拖下去,怕是大的小的都……”她将那个“不好”给囫囵过去,接着道,“若是保大,则不管胎儿,直接将其生硬拽出,可保少夫人平安;若是保小,则剖腹……取子。”
胎儿骨软,一旦生硬拽出,十之八/九没命。至于剖腹产子,更无生的可能,肚子都剖开了,人还能活?
江晚芙沉默一瞬,接着问,“保大或者保小,你有多少把握?”
刘媪倒是没迟疑,立马答话,“过半,无论保大还是保小,我都有一半以上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