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想到会在自家楼下碰到白兰。当她不经意地抬头看到白兰站在小街对面的人行道上,一袭浅绿色连衣裙衬着那头长长的黑发,随风轻摇的时候,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打了个突:白兰有时候真的太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了。就像现在这样,一个眼睛不便的女人,居然在大半夜上街到处乱转,而且还穿得这么时尚,若是碰到了坏人怎么办?
想到坏人,关静这才注意到白兰身后的黑暗中仿佛站着另一个人,从身形上可以确认那是个男人,个子不低,体形匀称,因为站的地方太黑,关静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忽然察觉到了危险,这个男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白兰身后,白兰难道没有一点察觉么?若是他想对白兰有所不轨……关静想都没想,直接冲过马路,跑到白兰面前。
“关小姐,晚上睡不着,也出来散步么?”白兰微微地笑着,说话的声音沉静而温柔,关静却对此充耳不闻,她一言不发地瞪着白兰身后那个男人,从街对面望过去,这个男人看上去身形是那么清晰,可是到了马路这一边,关静忽然发现,这个男人的身体仿佛被笼罩着一层雾一般,怎么都看不清楚。白兰见关静不答自己的话,又问了一句:“关小姐?”
关静还是没有回答白兰的问话,她在仔细地听着,站在白兰身后的那个男人,现在她对他的好奇心已经超过了对白兰半夜出现在自家楼下的好奇。她轻轻地将白兰扶着往旁边走了一步,然后迈步向那个男人走去,她一定要看清楚,这个男人是谁,居然可以这么冷静。
关静迈了两步,已经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然而她仿佛根本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一样,又无比艰难地迈出了第三步。现在她看清了,那个男人,肿着一张脸,嘴巴夸张地大张着,红肿发紫的舌头从嘴里直伸到下巴,还在不停地乱晃,他的上身几乎是赤裸的,下身只穿着一条高级真丝睡裤。这个男人关静曾经看到过,一天前,在表姐李晶莹的床上。
“张……浩!”关静从嘴里艰难地吐出了那两个字,天,这个人不是已经死了么?现在怎么还在这里?
第三章Occupy占有第六节第三章occupy占有第六节
作为一个警察,关静从小接受的教育首先一点就是:世上无鬼神。这不仅仅是一句空话,作为一个必须时时刻刻与死亡打交道的人,更甚者,作为一个可能时刻都要制造死亡的人来说,如果心中抱定了鬼神之论,工作时难免会束手束脚。可笑的是,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大多数警察都会或多或少地相信一些不可解释的事情,也许,这是为他们高压下的心寻找一种宣泄口而已。
几个月以前,关静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任何无法解释的事情,听到一些老同事们时不时地在茶余饭后,用一种神秘而了然的语气谈论着那些她从未听说过的东西时,她可以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们。然而自从张卫国那件事开始,她发觉自己渐渐地深入到了一个自己从来不曾发现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比如说,现在。没有一个正常人可以解释为什么一个死了一天的男人会以死前的状态出现在大街上,而且不是躺着的,是站着的。除了那张充满了惊惧和不可思议的脸以外,你几乎可以将他当做一个得了梦游症的活人来看待。关静觉得口干舌噪,心跳如雷,她忽然觉得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喉咙,窒息感和恐惧感轮番地轰炸着她的神经。
张浩用那双充血的,怪异地向外凸出的眼球,怀着某种关静无法理解的嘲笑和愚弄盯着关静,他肿胀的舌头伸在嘴边,摆动的样子让人联想到肉食动物在吞咽食物前的动作。他盯着关静睁得大大的眼睛,嘲弄地笑了起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忽然不存在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关静和面前的死人——或者说灵魂,而占主导地位的,却不是关静。
正当关静觉得自己在掉入一个无底的深渊的时候,一只冰冷地,但是却显示活着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关静惊恐地回过头去,看到白兰苍白瘦弱的脸在路灯惨白的光芒下闪烁着瓷器般的光晕,在平时,关静也许会觉得这张脸是那么的不像生人,然而刚才见过了真正死魂的样子之后,她几乎要对着白兰的脸感激涕凌了——至少白兰还是她所能理解的。
“关小姐,你的呼吸很乱呢,出什么事了么?”白兰还是那样优雅地笑着,一点都没有惊慌。关静从心底里羡慕起她来:有时候见不到,反而是一种幸福。“刚才,就在你身后,我看到了……”关静一手指着自己对面,回头朝着白兰说。说到一半,她再回过头去,不由得收住了话头:自己的对面干干净净,除了时而飘过一张纸片的街道,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刚才我明明看见了……”关静不相信地叫了起来,她往前走了几步,再过去便是街口了,这一路上两旁都是墙,甚至连一个可以藏人或——尸体的地方都没有,关静对这条街熟得不能再熟了,她深知一个人或别的什么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自己面前消失,才不过三、五秒的时间啊。自己真的见鬼了,但是为什么白兰却没有感觉呢?
“关小姐忘了,我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白兰静静地说着,看不出她对自己的这个残疾有一丝一毫的自卑,关静反而觉得,比起明眼人来,有时候白兰看得更加清楚透彻。不可思议的是,关静对着白兰,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或者无论对于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冷静地面对吧,关静自嘲地笑了起来,自己训练有素,反而却不如一个盲人呢。
“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女人自己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不怕么?”关静用一种大姐姐的口吻说着,一半是关爱,一半是责备。白兰反而不在乎地笑了起来:“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只是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关静一时被她的话噎住了,便有些急躁起来,一不小心便冲口说道:“就算没人对你怎么样,也不怕鬼的么?”话一出口,她便知自己说错了。
果然,白兰忽然冷笑了起来,脸上平静的神色被一种嘲讽的神气代替了:“鬼?我倒是觉得,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鬼是那么单纯,恨就恨,爱就爱,而人,懂得假装,懂得虚伪,可以用爱来掩饰恨,也可以用恨来表达爱。你说,鬼哪里比得过人?”最后一句,她几乎有些激动起来,关静默默不语:其实白兰的话,她自己也是很赞同的呢。
“呃……你……怎么忽然……算了,我送你回去吧。”关静支吾了半天,总算憋出半句话来。经过了刚才那段惊魂,现在她忽然不想一个人待着了,表面上说自己送白兰,实际上,恐怕还是借着白兰,让自己不会再那么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吧?至少和白兰在一起,自己还能感觉到是活着的。白兰轻轻一笑,仿佛洞悉关静的想法一样,却没有点破它。
二人沉默地在无人的街巷内穿行着,关静没有出声招呼过白兰注意脚下,奇怪的是,白兰也仿佛根本不受眼盲的影响一样,一次也没有出过状况。“最近生意还好吧?”关静觉得这样太寂寞了,便没话找话地说着。白兰先是不答,过了一会儿却幽幽地道:“啊,不错呢。就在一星期前,还有客人到店里来,订购了一款昂贵的香水呢。”
“哦,是吗?很贵呀?”关静嘴里无意识地搭着话,小心地绕过路上一小滩积水。她听见身后的白兰仿佛长了眼睛一样,跟着自己的脚步跳过了那滩水,然后又轻柔地道:“嗯,很贵呢。一般人给不起的。说起来,很奇怪的客人呢,虽然是女性,却有着男性一样的气势,而且,还叫我将香水盒用大红色的皱纱纸包起来,好象新婚礼物一样打上丝带呢。”
“什么?你说什么?”关静忽然站住了:大红色皱纱纸包裹着的,小小的盒子,上面打着红色的丝带——这不正是李晶莹从张浩的口袋里掏出来过的那个盒子么?她猛地转身抓住了白兰的肩膀:“白兰,快告诉我,那个买香水的女人,你感觉她像个什么样的人?”关静紧张地抓着白兰,没错,如果这个女人能查出来的话,那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关小姐,你忘了,我是看不见的。”白兰还是一平如镜的声音,但是关静此时却觉得,她是在有意隐瞒着什么。关静忽然有些厌恶起她来:拜托,现在不是你摆谱儿的时候了。白兰仿佛知道了她的想法一样,忽然笑了:“关小姐不用着急,虽然看不到,但是我可以肯定,那个女人不是外地人,因为她的本地话说得很流利,而且可以听得出不是装的呢。”
有了这句话就够了,关静想,显然,成梅不是凶手,她的外地口音很重。上次自己和李为去她那里询问的时候,就为她那有些字节上顽固地外地音头疼得很。还有,从白兰的描述上,怎么都看不出那个有男人气势的人会是成梅,那可是一个从骨子里柔媚出来的女人。关静沉思着,那会是谁呢?手机忽然响了,关静刚一接通,一阵哭声便传了过来:“小静,晶莹失踪了!”
第三章Occupy占有第七节第三章occupy占有第七节
“什么?”关静觉得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火,她觉得从骨子里累:现在本来就一头雾水,出了这么多的事,为什么表姐还要在这个时候来添乱呢?难道她就不能体会自己表妹的心情么?还有母亲和舅舅他们,难道就不能好好看着表姐么?她气冲冲地想着,虽然知道这根本就不是理由,但是,现在她疲累的神经已经无法再理智地想事情了。
关静正想发火,身边的白兰却忽然笑了,关静听得一愣:这笑声虽然来得不是时候,却奇迹般让关静的心情平静了很多。她暗暗地吐了口气,心也随之沉静了,这才用正常的声音在电话里问道:“妈,你别急,慢慢说,表姐怎么会不见的?”李云芸惊慌失措地道:“我……我没注意,我就是去上了个厕所,你舅舅他们刚睡着,我回来一看,她就……”
李云芸的话语里充满了懊悔,仿佛如果她能憋住不去厕所,一切就会不同一样。关静叹了口气,明知道这根本就不能怪母亲:“妈您听我说,你就在家待着,安慰安慰舅舅他们,我想表姐可能心烦,只是出去走走,我去找找她,您千万别急。”好不容易劝哄着母亲挂了电话,关静这才回头对白兰说:“白小姐,我不送你回去了。”
白兰理解地笑了起来:“啊,去找你表姐吧。我没有问题。”她仿佛察觉到关静有些吃惊,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的眼睛虽然不好用,但是耳朵还是很有用处的。”关静想到盲人总是在别的感官方面比较灵敏,也就理解了,正转身要走,白兰却又叫住了她,犹豫了一会儿,白兰才轻轻地道:“关小姐,有时候一切开始的地方,就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深夜的大街上已经很少有人迹,李晶莹家附近又不是繁华闹市,一过十二点,所有的店铺几乎都关门歇业了,关静冷着一张脸,漫无目的地在清冷的街道中穿梭着,她找不到李晶莹,李晶莹又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找到呢?如果真的是心烦出来走走的话,她不会不跟李云芸打招呼,但是如果不是的话,有什么理由让她在这种时候独自跑出来呢?
手机又响了,关静拿起来一看,居然是李为。他怎么会大半夜地给自己打电话?关静想了一会儿才拿起电话,李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关静,你怎么半天才听电话?”关静没想到李为居然还不高兴,立马心情就变坏了:“干嘛?关你什么事?”李为被她冲得一愣,好一会儿才放软了声音:“我打你家电话老没人接啊,半夜你怎么还不休息?”
关静听他声音柔和,自己也不由得软了,放缓了声音道:“啊,我在找我表姐。她忽然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李为那头担心地道:“还是打电话报警吧,你自己也是女孩子,半夜三更地一个人在外面……”关静听着倒笑了起来:“拜托,你是气昏头了吧?我自己就是警察啊。”李为先是一愣,后来也笑了:“呵呵,转了一圈回到开头了。”
“转了一圈回到开头?”关静忽然愣住了,她想起了白兰在和自己告别时说的话:“关小姐,有时候一切开始的地方,就是一切结束的地方。”关静的心没来由地急跳起来:李晶莹去哪里了?不在大街上,不在她常去的地方。关静又问自己:哪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整个事件是从什么地方发展开始的呢?是从哪个地方,引出了整个事件呢?难道……是那里?
关静站在李晶莹和张浩的新房门口,这套本来应该已经无人居住的房子现在大门紧闭,可是从门缝里却透出微微的亮光。关静吸了口气,轻轻地扭动了门把手,门无声地开了,没有锁!那么李晶莹真的在这里面?关静轻轻地推了推门,看到光线从主卧室的门kǒu • shè出来,她站在门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