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的飞快,转眼间漫山遍野已经浮上一层跃动的金黄。风起时,挂在树梢的枯叶簌簌作响。
“砰——砰!”
空旷庄园的高大梧桐树下,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拍皮球。每拍十下就抱起球,在原地呆愣片刻后,开始下一轮循环,如同一个重复完成提前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身穿淡粉色看护服的护士,从后面的六层小楼里走出,牵起女孩的手。女孩默默跟在她身后,面无表情,不哭不闹,她的眼睛是一汪深邃幽潭般的黑,其中没有蕴含一丝属于孩童的灵动。
这是一座坐落于长野县深山之中,由古老庄园改建而成的疗养院。院外墙围绕一圈黑铁浇筑的坚固栅栏。像是守卫城堡的卫士,将唯一的一栋建筑物簇拥在庄园正中央。
长野县拥有丰富的森观光资源,被称为日本的瑞士。因此建在远离喧闹的深山之中,享受清新自然空气的私立疗养院也格外的多。
“她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吗。“
隔着高高竖起的铁栏,安室透远远目睹了全程。
“护士说,从送来那一天起就是这样子。或者说如果她不是这副样子,也根本不需要来疗养院。”
站在他身侧的诸伏景光长长叹了一口气。
在京都时,诸伏景光救下了被玫瑰利用,当做脱身工具的川藤理惠。但不知是溺水带来的后遗症,还是醒来后得知父母都逝世的信息于她而言刺激过大。从醒来后,川藤理惠就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不说话也对外界的信息毫无反应。
医生的诊断是心理问题,建议让她接受系统的心理治疗,慢慢走出阴影,恢复正常。
她的祖父祖母已经七八十岁的高龄,年老体弱与疾病缠身,让他们无力再花费时间与精力照顾一名精神脆弱的女童。他们能够做到的,只有花费大笔金钱将川藤理惠送入条件优渥的私人疗养院,接受专业人士的照顾与治疗,仅此而已。
于是川藤理惠就被顺理成章的送到了这家条件优渥环境优美的私人疗养院之中。至少在这里,组织一时半会还追查不到她还活着的消息。
今天诸伏景光是和安室透二人来疗养院探望川藤理惠的。说是探望,其实也只是像现在这样远远看一眼对方的情况,确认她在这里有得到细心照顾之后,就转身离开。
他们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散步下山,风声掠过山林,鸟啼与虫鸣,间或响起。
“最近情况怎么样?我想我差不多应该回警视厅了。”
诸伏景光开口,随意闲聊一般说起自己的打算。
安室透偏过了头,想要看看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可他却失败了,诸伏景光今天为了伪装样貌,戴了一副茶色墨镜。宽大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也一并遮盖住他脸上的神情。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安室透提起想要回到警察系统的想法。
诸伏景光离开公安已经有四年的时间。安室透亲口证实他的死亡,殉职名单上有他的名字,染血的手机被寄回给了诸伏高明。
诸伏景光已经死了,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确定的既定事实。也是安室透和他联手做的一场局。——一场能够躲开组织追杀,将自己变成一步暗棋的piàn • jú。
那个雨夜,安室透匆匆跑上天台时,第一眼看到的触目惊心的画面就是,诸伏景光向后仰在墙上,胸口被子弹钻出的的破洞里向外淌出汩汩温热血液。
而莱伊站在他身前,垂下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
看到自己,他神色冷淡的别过了眼,丢下一句毫不留情的,“对待叛徒,就要毫不留情,你说对吧,波本。”的话语后,头也不回的走下楼梯。
最终,天台上只剩下濒临崩溃的自己与诸伏景光。暴雨滂沱,细密冰凉的雨丝如同从天而降的达利摩斯之剑。每一滴都在反复灼烧刮擦安室透的神经。
大脑嗡嗡作响,像是有灼烧过的络铁烫在每一根神经末梢上。
为什么hiro会暴露?为什么和hiro同样是公安的自己没有暴露?为什么组织要派莱伊和他来处理诸伏景光?
数不清的问题如同四散的蝌蚪一样在安室透脑海中钻来钻去。可最终归于一个问题,
——为什么死的人会是hiro。
安室透以为自己从加入公安那刻起,就做好了准备。可直至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仅仅只是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却远远没有做好看到死亡从他面前掠夺走重要之人的准备。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亲眼看到在意的人在你面前缓缓死去,呼吸消失,心跳消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不再拥有生命意义的肉块。
而你安然无恙,你无能为力。
他跌跌撞撞的走上前去试探诸伏景光的气息与心跳。即使心里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心底还是抱着一丝不可言说的侥幸,似乎只有彻底把血淋淋的事实撕裂在面前,他才会死心。
安室透愣怔在了原地。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指尖有轻微的气流拂过,非常轻微,和风雨交杂在一起,稍不留意就会错过。
诸伏景光还活着,即使受了重伤,但他还活着。降下的沙沙暴雨声掩盖住了逐渐微弱的呼吸与心跳。而急于离开现场的莱伊没有察觉,这是当时的安室透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
他将诸伏景光送到医院。手术结束后,医生说,诸伏景光已经足够幸运了,那枚击中他的子弹距离他较远,并且与心脏擦肩而过,如果近距离开枪击中心脏肯定已经救不回来了。
听到这个答案时,恍如一把重锤隔空高高抡起,震在安室透的心上。
不是莱伊开的枪,以他当时与hiro之间的距离,子弹只会直接炸裂在胸前,根本没有抢救的机会。
在整场事件中还有一个人,诸伏景光是暴露的猎物,莱伊和自己是被评判的猎人。还有一个人,他站在他们三人身后,像是旁观一场闹剧。最后到了该收场时,躲在莱伊身后开枪结束一切。
没有人见过他,自己没有,莱伊没有,他像是一个幽灵,但可以肯定,他比他们三人都更受组织信任,才会被派来监视评估他们三人的行动。
后来,脱离危险期的诸伏景光修养了大半年才恢复元气。并且因为这次枪伤留下的严重后遗症,他的身体无法再胜任公安这种需要高强度绷紧精神的职位。
这意味着他即使返回警察系统,也无法继续留在第一线。他会被调离岗位去文职单位,甚至都无法担任安室透的接线人,警察里从不会留失去价值的人。他们惯于牺牲个体。
让警校优秀毕业生,九死一生归来的卧底去当文职人员,让他那双摸惯狙击枪的手去整理钉合成堆的文件,每天上班的日常就是泡一保温杯茶,逗一逗鱼缸里的金鱼。等现场人员来他这里拿资料时,从他们口中听一听最近发生了什么新的案件。
开什么玩笑?只要一想起hiro的结局会是这样。安室透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憋屈的怒火,像是咀嚼吃下一整只苍蝇那样子恶心透顶。
如果这样子的话,hiro往后的人生不就相当于死了吗,死在25岁往后的每一天里。
更何况组织如果得知诸伏景光还活着的消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依旧会派出杀手来除掉他。
于是安室透提出一个建议,让诸伏景光这个身份从人间蒸发,藏在幕后,反向盯梢。等过几年,fēng • bō渐平时,再重新回到警察系统。这既可以最大程度确保他的安全,也可以让他成为意想不到的一步暗棋。
提出这个建议的那一天,也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他们在医院楼下的街心公园里散步。诸伏景光凝眉思索一瞬,点头答应。
可现在诸伏景光跟他说想要不顾自身安危的恢复身份。
安室透多少能猜到一些其中缘由。在夏末发生的那场川藤议员暗杀案,是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
“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安室透想起警视厅不久前召开的那场会议,摇了摇头。
京都最近几起接连发生的恶□□件,因为陆续涉及到追查多年的恐怖组织,所以引起了警视厅的高度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