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禾点头。
“听说沈传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知道这小子在武安军中,怕是说什么都会让人回去。”赵靖想清楚来龙去脉,一点也不犹豫道:“那直接把人送回去,这不挺好吗?”
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既能给沈传那老狐狸送个儿子当人情,还能将这牵动了自家小女儿的心神的臭小子给弄走,这可不就是一举两得吗?赵靖乐呵乐呵想着。
可是他这话才刚出口,赵禾都还没回答,一旁的刘阙已经先开口了。
“那可不行。”刘阙直接道,“沈必这小子,留在武安军留在神武营,那日后定是有一番建树,可不比回上京跟着那什么沈家的好。如今这世道,难道还要凭着那些个书生整日里在酒楼中吟诗写词,就能平定天下吗?还不如在战场上多收几个人头来得痛快!”
刘阙是舍不得眼睁睁看着手下这么一名好将,转头去念起那酸啾啾的无用文章。
赵靖看着这时候专门给自己拆台的老搭档,瞪了瞪眼。
刘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时候赵靖心里的想法,就算是现在接到了赵靖的目光,那也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样子,还振振有词:“你看我也没用,沈必这小子是我的人,我说不放,就不放。”
赵靖:“!”
赵禾在这时候也点头表示附和,“对呀爹爹,再说了,沈大人自己也说了他不想回上京。别人的去留,他自己总是有权利决定吧。这段时间,刘伯去找你,这武安军中的大小事情可都是由沈大人在处理,如今福州城也没出任何乱子,这不也证明了沈大人在现在的位置能做得很好吗?”
如果是换做旁人,赵靖当然觉得面前两人的话都有道理,可偏偏这人是沈必,刚才他可亲眼看见自家闺女脸上对这臭小子流露出担忧。作为一实实在在的女儿奴,赵靖心里忍不住想得多了点。为什么沈必要放着大好的家世不要,转头在武安军中做个无名小卒?做上京沈家的大公子不好吗,非得在武安军中做个小小的将领?这难道不就是想要接近自家闺女?
赵靖想得很多。
反正在他眼中,自家闺女哪哪儿都是顶好的,没有人会不喜欢赵禾。这本来也是好事,但赵靖一想到有朝一日,自家的宝贝闺女就真可能会跟哪家的臭小子离开靖安王府,他心里就愣是不是滋味了。
加上现在听见赵禾也在帮着沈必说话,想将人留下,赵靖心里有点酸。
闺女遇见了臭小子,都不听他的话了……
可到底心头这点情绪没有影响赵靖的决定,“行行行,都按你们说的来。不过……”赵靖话锋一转,看着身边的老搭档,问:“这叫沈必的小子可有婚配?”
刘阙冷不丁被问到这问题,差点没一口茶水给呛出来。
“这哪知道?应该是没有的吧。”刘阙琢磨道:“不过既然是沈家的公子,就算是有婚配,那也是人家家里早就看好的,我怎么知道?不过你问这做什么?”
赵靖回答不上来,在刘阙探究的目光中脸色有些悻悻,他想沈必要是有婚配那就是最好的,可别一天惦记着他家昭昭。但这种心思,哪能讲出来?何况,赵禾这还在身边呢。
因为今夜赵静和刘阙两人突然抵达福州,赵禾也不便再在深夜处理防御网的事情,她很快带着赵爹回了她在福州城中租下来的小院。
九娘还在院中检查着明日出发的马车,这时候听见门口传来的动静,一抬头就赵禾拉着赵靖迎面走来。九娘心里吃惊,人已经跪下对着赵靖行礼,“主上。”
赵靖抬手示意她起身,当看见院中的马车时,赵靖:“这是要准备出门?”
赵禾这才“啊”了声,她今夜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骤然见到她阿爹,后来就只顾着兴奋,结果忘了告诉她后者自己原本也是打算明日就离开福州的计划,不然她也不会这么急急忙忙在大半夜也要赶去府衙处理公务。
赵靖闻言心里立马一喜,今夜在心里偷偷烦扰了他良久的沈必,他忽然觉得后者也不是大麻烦。
不回上京好啊,反正他闺女明日启程离开福州,沈必若是一辈子都待在福州那才是最好不过。回了上京,这距离他闺女太近了,不好!
“明日?”赵靖掩住心头的狂喜,面上还一副疑惑的样子。
赵禾点头,“本来在福州我也没什么事可做,那日接到大哥和阿爹的书信,我便想着早日回西京见阿爹。顺路路过江南时,我还想去看看善堂的情况。只是没想到今夜阿爹你竟然到了福州,若是再晚一天,我可能就跟阿爹错过了。”
此刻赵靖才没有庆幸什么错没错过,他听着刚才赵禾的话,心中舒坦。他家昭昭还是那个贴心的小棉袄,不然怎么会急急忙忙北上?至于沈必那小子,估计是他家昭昭心善,才那么担忧。
赵靖:“爹爹不是说了会来接你回家吗?”
赵禾“唔”了声,“担心。”她说。
自从知道她阿爹中毒后,没有一天是不担心的,就算是知道如今她阿爹已无恙,但还是担心想尽快自己亲眼确认。
赵靖心情大好,谁是沈必早不记得。
沈必醒来时,外面天色已大亮。他睁开眼,周围都是他熟悉的摆设,他是在自己房间里。
昨日锦洲用的mí • yào药性很强,这一觉沈必睡得分外绵长,不过醒来后,沈必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还觉得有些头疼。
就在沈必揉着眉心时,他脑子里几乎立马出现自己昏迷时听见的最后两句话,那声音是赵禾!
这认知一出现,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顷刻间变得清醒过来,沈必几乎立马从床上蹦了起来,但可能因为身体里还有残余的药性,在他猛然起身时,眼前一片眩晕,沈必身形一歪,直接将他床头的那瓷碗给碰倒在地上,顿时瓷碗碎成了好几块,沈必头晕目眩,登时有些无力坐在床沿上,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门口守着的小兵听见动静,立马推门跑了进来。看见沈必坐在床上,当即兴奋叫了一声,然后上前扶着他,“大人你终于醒了!”
沈必忍着发疼的脑门,看着眼前的人,一把捏住了对方的胳膊,那手劲儿可不小,直接把进来照顾他的小兵捏得一阵龇牙咧嘴,“小姐呢!?”沈必声音低低的,却带着一股子的凶狠。
昨夜他晕倒过去,那赵禾可有受伤?
小兵压根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具体事情,现在听着沈必的问话,虽然不解,但仍旧照实说道:“小姐这时候应该是陪在王爷身边,一同去了码头吧。”
“王爷?”沈必一脸疑惑,他昨夜在听见赵禾声音时,想挡在赵禾跟前拦住锦洲,可是浑身无力不说,意识还很不清醒,他从锦洲肩头落在地上后,没多久就晕了过去,对于赵靖一行人夜里抵达福州的事那是半点都不清楚。
小兵叽叽喳喳的,很是兴奋跟沈必道:“对啊!就是咱们王爷,靖安王。昨夜王爷和将军都到了城中,王爷今日还说,我们拿下福州城,功不可没,今夜就会好好亲自犒赏我们。”然后又道:“这时候小姐好像是带着王爷前往码头,看我们近日来的海上防御呢。”
沈必不怎么关心今夜靖安王会不会来犒赏他们,不过现在听见赵禾跟在靖安王身边,他顿时放心了很多。既然这样,那昨夜赵禾应该没什么大碍。
沈必想到昨夜当他被人迷晕后,原想着这一次是真栽了,回到上京后,怕再想从沈家出来就没那么容易。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心灰意冷时,还能听见赵禾的声音。
就那么凑巧,是赵禾留下了他。
沈必坐在床上,不由笑了一下。
如今他看着房间里的一桌一凳,现在他还在福州,还在武安军中,锦洲等人的计划并没有成功,沈必心情大好。
这都是因为赵禾。
刚给他倒了一碗水的小兵在听见这声笑时,不怎么意外,“大人也觉得王爷能来福州高兴吧?”
沈必听到这话后,没有解释,唇角的笑意看起来好似更深了些。
“对了大人,将军说让您醒了后,就去议事厅找他。”小兵说。
沈必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当沈必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时,正好遇见刘阙身边的心腹卢忠平。
沈必跟在卢忠平身后,走到府衙。
原本他以为这时候就只有刘阙一人,但没想到进来时,沈必最先就看见了站在靖安王身边穿着缃色滚雪细纱望仙裙的赵禾,后者甚至还偷偷冲着他眨了眨眼,那一身浅淡的衣裙衬着她的小表情看起来多了几分少女的俏皮,沈必心中狠狠一跳,忙不迭挪开了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
“末将见过王爷,见过将军,见过小姐。”沈必行军礼道。
虽然刘阙在离开福州之前就一直没给沈必什么好脸色,但打心眼里还是看重沈必。昨夜将沈必从麻袋里扛出来,刘阙可是一路跟着军医到了沈必房间。就只是今日早晨,他都不知道让卢忠平去沈必院子看了多少次。
“身体还好吗?”刘阙先问。
沈必点头,“多谢将军挂念,末将一切都好。”
“昨夜那群人就是上京沈家的人吧?都找到了这里来,让你跟他们回去?”这时候赵靖开口了。
沈必心里一紧,眼中却带着坚定,“末将既已入了军籍,如今就是一名武安军中的将士,沈家只是末将的出身,却不是末将的归宿。末将愿意留在武安军,听候王爷将军差遣!”
刘阙在听见这话时,眼中已经露出了隐隐的笑意。他就知道眼前这小子不会让自己失望,有骨气,还有傲气。
看着沈必是不想跟沈家有什么牵扯,还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赵靖也正要点头,忽然这时候,站在门口的卢忠平进来,有事禀报。
“王爷,将军,门口有人想见见王爷。”
“什么人?”赵靖问。
卢忠平脸色看起来有些古怪,“对方说是上京沈家的人。”
又是沈家的人?卢忠平这话说完后,厅堂中有一瞬间的安静。
赵禾听到这里时,不由皱眉,她不知道沈家到底是派了多少人来福州,简直像是没完没了。
沈必在听到这话时,也皱了皱眉。他这么多年不着家,压根就不知道现在在沈传身边有什么人,而这一次,他明显感觉到他爹是真不会再放任他在外。不然,怎么就又先是书信,后是锦洲,再后来,又出现眼前这么个在门口的神沈家人?简直就是一环接着一环,让他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赵靖的脸上倒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若是有,那可能就只有杀心。昨晚沈家的这群人,在面对赵禾时,可没一点要留情的样子。如今他都还留着锦洲几人的性命,已算是仁慈。没想到这时候,竟然还有沈家的漏网之鱼?
“带进来。”赵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
赵禾忍不住朝沈必的方向看了眼,没想到这时候后者竟然也抬头,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
赵禾眼中有些担忧,沈必倒是冲着她微微露出个笑容。
赵禾心情复杂,就从这两日遇见的事来看,沈家对于沈必,是势在必得。
很快,在门口的人就被带了上来。
有点令人意外的,这人看起来跟昨夜出现的锦洲等人完全不是一类人,看起来就是个清秀的书生模样。
对方进来后,冲着赵靖等人行礼后,没看一眼沈必,直接开口道:“草民沈瑜,拜见王爷,将军。”
赵靖摩挲着自己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姓沈?”
沈瑜微微一笑,“沈氏旁支,沈瑜。”
赵靖“嗬”了声,眼中不由带了点兴味,“沈家距离福州千里迢迢,你来这里做什么?”
沈瑜这时候才朝着身边人看了眼,沈必这模样实在是不需要画像,就算是多年不见,但沈必的模样,□□分都随了他爹沈传,几乎不会存在认错了人的机会。
“草民此番前来叨扰王爷,是为了草民堂弟沈必。沈相命草民务必将堂弟带回府上,还请王爷行个方便,日后沈家必有重谢。”沈瑜不紧不慢开口说,不等在场的人问是有什么重谢,他就已经直接主动开口:“沈家在上京也算是能说得上话,此前瑜不知王爷竟在福州,但伯父曾道,若是靖安王也想要那位置,只要将堂弟交还沈家,沈家定会全力支持王爷,助王爷一臂之力。”
沈瑜这话一出,一旁的赵禾已经深深拧起了眉头。
不说别的,就只是冲着眼前男子的这两句话,赵禾心里就不得不敲起了警钟。直言皇位,光是冲着这份胆量,就不得不让她多看一眼。
赵靖和刘阙两人在听见这话时,眼睛也都同时眯了起来,盯着此刻脸上还看不出来有任何想要退缩的意思的沈瑜。
片刻后,就在沈瑜感觉到自己后背都已经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时,他终于听见了坐在位置上的赵靖的声音。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靖刚才虽是笑出了声,可在讲这话时,语气里已满是杀意。
沈瑜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只要王爷能不插手沈家家事,日后沈家必定会助王爷一臂之力。”
赵靖大笑出声,沈瑜见状,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变得好似更加舒畅了些。
可就在沈瑜心头觉得一松,眼前的情况已经十拿九稳时,赵靖猛然一声厉喝,让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硬。
“我赵靖什么时候还要靠着手下将士的归途换什么狗屁一臂之力?!”赵靖猛然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气势如虹,“沈家这些年还真是长进,真以为自个儿能在京城一手遮天?我赵靖要做什么,还必须要你沈家的支持?”
这一声怒吼,直接将沈瑜吼得愣了愣。
“王爷……”沈瑜赶紧开口的,他先前没接触过赵靖,但也听人在背后说起他那些“土匪行径”,但没想到对方即便是听见沈家的名头,也能这么不给面子,“沈家是想与王爷交好。”沈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脑子里转得是前所未有的快,他刚从赵靖的话音里已听出来杀意。
赵靖盯着他,“交好?”
沈瑜忙不迭点头,“王爷在外虽能纵马驰骋沙场,但在朝廷内,若是能跟沈家珠帘合璧,不是更好吗?”
凭着沈家在朝堂上的影响,能帮赵家快速安定朝廷,分担忧患。
赵靖的脸色看起来似乎真因为沈瑜的这两句话变得好看了些,沈瑜一面偷偷观察着,一面试探道:“沈必是草民堂弟,伯父这些年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寻找堂弟下落,如今才知道这些年来是王爷菩萨心肠收留了堂弟,草民感激不尽。若是王爷能将堂弟交于草民带回沈家,也算是成人之美。”
赵禾在听见这话后,心里不由赞了声这话说得漂亮。既不动声色奉承了她阿爹,又冒着胆子提出来了沈家的要求。
可惜……
赵禾在心里摇头,沈瑜是挺有胆识,但他却不知道他阿爹这人,一向最看不起的便是这种勾当。
用一个人去交换利益,还是他手下的将士,对于她阿爹来说,绝不容忍。
若是连手下一个小小将士都无法庇佑,又如何统帅大军?
果然,就在沈瑜这话说完后,赵靖大手一挥,不再给他任何申辩的机会。
“把人带下去,我倒是要看看这福州城里,究竟是有多少沈家的人!这是把我赵家的地方当做菜场了吗?想要什么人,随随便便就派个阿猫阿狗过来?沈传这老匹夫,到现在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什么分量,敢情老子要做什么,还得是看他沈传的脸色?笑话!”
就在赵靖说完这话时,在两边赵靖的近卫立马上前,直接扣住了转眼间就变得震愕的沈瑜。
沈瑜是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他的预料,甚至还在朝着最坏的那个方向极力狂奔。
在被赵靖的近卫带下去之前,沈瑜还不忘记想要转头好好再跟赵靖协商,“王爷,王爷难道不想要沈家的支持吗?在上京,有了沈家的支持,王爷心里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可惜赵靖没能被这三言两语说得回转心意,相反的,赵靖越是听着沈瑜这话,那脸上看起来就越是冰冷。
“老子还要看你沈家的脸色?没了你上京沈家,老子还什么都干不成?!”赵靖一点面子都不给,也不管这时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算是小辈,他就想喷沈瑜一个满面唾沫星子。
开什么玩笑?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听着不就是他赵靖还非得要沈传这老匹夫的支持才能做什么事情是吧?赵靖登时就有些暴躁,上京这些自诩名门贵族的士族,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些清高,但赵靖没想到这群人蹬鼻子上脸的本事还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若不是现在看在他家闺女还在这里,他还真是要上前揍人。
沈瑜只是一介书生,哪里见过发怒的赵靖,被赵靖吼了两嗓子后,脸色一白,很快被人拖了下去。
赵禾站在一旁,虽然她知道这时候笑出来怕是不合时宜,但看着她阿爹这模样,赵禾没忍住,在看见沈瑜被带走后,笑了出来。
赵禾在看见沈瑜第一眼时,是真有些担心。沈家提出来这时候明确站队到赵家身后,的确能算是一大助力。可这样就要将原本不想回沈家的沈必交出去,赵禾并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