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黛烟一众宫女惊慌不知如何劝阻赵禾时,就看见她们家公主已经抱着宫裙蹲在了地上,手法娴熟地在菜园中挖了坑,将手中的秧苗放了进去,又填土种好。接着一株又一株,很快赵禾就将从田庄带回来的这些秧苗安家落户。
再站起身时,赵禾看着身后一群宫女又是吃惊又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时,不由失笑:“都愣住这样做什么?”如今她出行,哪怕就只是在宝云宫中走动,身后也跟着乌泱泱的一群宫女,这时候赵禾见每个人脸上有惴惴不安的神色,有些无奈。
黛烟上前一步接过赵禾手中的花锄,“日后公主想做什么,吩咐奴婢们便好,何必自己动手?您是千金之躯,这些杂活儿交给奴婢们吧。”
赵禾:“那你们中间有谁会种田吗?”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黛烟云霓这两大宫女,从前都在靖安王府,从小就是被她阿爹买回府教导怎么服侍她的。黛烟有一双巧手,上红妆挽发等,都没得挑。云霓当初好像就是跟在九娘身后学刺绣,那针脚功夫没得说。大宫女各有所长,但在种田这一点上,估计没人有经验。
黛烟和云霓两人面露羞愧,而在这时候,跟在她们身后的一小宫女默默站到了一旁,低头回道:“回公主,奴婢会。”
赵禾面露讶然,她看着那穿着三等侍服的小宫女,“你会?”
小宫女点头,“奴婢家中是京郊农户,所以都会一点。”
“知道秧苗怎么养吗?”赵禾问。
小宫女:“知道。”
赵禾想到接下来几日自己可能不会太轻松,也不知能不能照看到菜园的秧苗,这些可都是等种晚稻时的重要原料,不容有失。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奴婢名为姚年。”
赵禾:“好,那日后你就负责菜园里的这一片秧苗,若是到了五月,结出稻子后,重重有赏。”
她正愁这一片秧苗没人看管,原本作为种田最佳选手的南越等人,如今想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倒是没那么容易。
赵禾昨日在回来后,就安排南越等人到陈素水手下。她如今只是公主,身边哪里还能像是从前那样,跟着二十来人的带刀护卫?
到了赵靖登基大典的那日,赵禾天还没怎么亮就被九娘叫了起来。
寝宫中已燃了烛火,照得一片灯火通明。宫女们鱼贯而入,服侍着赵禾梳洗。
赵禾还没太清醒,闭着眼睛感受到有人在给自己擦脸,很快穿好衣服,又坐在了梳妆台前。黛烟站在赵禾跟前,替赵禾上妆。
面前的妆匣一打开,各式各样的发簪步摇等发饰,似将所有的光亮都汇聚到了一块儿,引人注目。
不过这时候赵禾压根还没能睡醒,只听着耳边那些佩玉鸣鸾叮叮作响的撞击声,闭着眼睛,伸手掩着那张小嘴,秀气地打了个哈欠。
“唔,还没好吗?”平日里她不怎么上妆,九娘顶多给她贴上细细的眉心花钿,今日却不同,作为大昭唯一的公主,自然是隆重极了的。
黛烟失笑,“公主今日可是除了皇上外最重要的人,皇上可吩咐过,公主每根头发丝儿都必须精致,公主再耐心等等吧。”
赵禾“唔”了声,像是想明白今日马虎不得,只好仍由黛烟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幸而黛烟的手很轻,赵禾坐在位置上差点又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黛烟将金翠在随云髻上装点完毕,最后一只金铃发簪插上后,低声在赵禾耳畔开口:“公主。”
赵禾这才睁开眼。
黛烟站在她身后,在赵禾睁开眼时,她就已经垂下头,不过在那一瞬间,她还是看见了此刻坐在铜镜跟前的少女那双乌黑清澈的双眸,一双翦瞳中尽是风华,让人不敢直视。
赵禾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眨了眨眼睛,这珠光宝气,差点让她觉得自己是顶了一座城在头上。
很快,云霓将内务府赶制出来的嫡长公主的今日参加大典的衣裳推了出来,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富贵逼人。
赵禾换上后,这套宫裙压住了她还未及笄的青涩,倒多了几分富贵端庄。
九娘这时候端着一碗红糖糯米小汤圆走进来,低声道:“登基大典要好一会儿时间,公主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赵禾冲九娘笑了笑,端着小碗,一边吃着一边琢磨着,今日登基大典满朝文武百官都会前来,那沈必,是不是也会来?
一想到沈必,赵禾还没忘记后者那日在临安不辞而别的事,她打定主意若是真遇见沈必,她定要问个明白。
但赵禾没想到的是,她这一路赶往大殿,最先遇见的人却不是沈必,而是谢长珣。
在看见谢长珣的那瞬间,赵禾吃惊地抬头,“表哥?”
赵禾是真一点也没想到后者会出现在皇宫,那日陈素水来得匆忙,她只来得及让李青在给谢长珣和她大舅母带口信,自己只是一大早就跟着陈素水回了上京。那段时间她因为铺子的事忙得晕头转向,倒是后来也不知道她表哥和她大舅母究竟谈得如何。
谢长珣今日一身朝服,名门贵公子的气度更甚当初赵禾在临安城里遇见的他。谢长珣对着赵禾微微一笑,拱手行礼,“公主。”
赵禾:“……表哥可别打趣我了,表哥今日怎会在此处?”
如果赵禾没有记错的话,谢长珣并无官身。一心向佛的人怎么会贪恋红尘权贵?可眼下谢长珣真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没想到这时候谢长珣却是笑了笑,“听闻皇上要为公主寻传道受业的老师,我便自告奋勇来了。”
赵禾瞪大眼睛。
谢长珣的确是入朝为官,成为赵禾的老师而来。不过他只是其中一位,凭着赵靖对赵禾的重视,那是恨不得将当今的大儒都请来,听家里人说,那位早避世多年的“成安先生”也被请出山,当年大梁皇室还没日薄西山的帝师。也不知道赵靖是如何劝说这样的人,前来宫中教导一女子。
谢长珣知道赵禾的诧异,他没有隐瞒,直接开口道:“母亲与我意见不合,正好这一次皇上想请老爷子出山,老爷子年岁已高,我便壮着胆子,自告奋勇自荐。皇上应允,日后我便会长居上京。”
意见不合,便是亲事一事上。
谢氏指望着家中幺子成亲,可谢长珣俨然没那个意思。如今因为谢氏亲自上了灵隐寺,不得不跟随前者归家。可家中人人催婚,他又不可能再一次借游学之名离家,恰逢赵靖为赵禾寻天下名师,他便斗胆毛遂自荐,只求离家,不受催婚之困。
赵禾此刻听完后,不由想冲谢长珣竖起大拇指。果然,不论到什么哪里,不论是什么时候,催婚总是家中长辈们永远都逃不开的话题。
“那日在临安,我还没来得及跟表哥亲口说声抱歉。”赵禾道,如果没有她给谢家通风报信的话,谢长珣这时候说不定早就得偿所愿。但让她隐瞒的话,赵禾一想到外祖和大舅母等人失望的眼神,又于心不忍。
谢长珣微微一笑,那模样看起来仍旧温和可亲,“没什么,迟早会知道的。”他说,然后伸手像是往常一样在赵禾的额头上轻轻地弹了弹,“何况,那时候我也没想要出家。”
赵禾:“?”
谢长珣没再解释,旁人说他六根清净,但他知道自己并不真完全放下红尘,他会因为家中母亲哀求的眼神心软,会因为身为嫡子,无法无视家族的重担完完全全落在大哥一人身上而踟蹰,所以他没有办法无视家中人的想法,毅然决然地剃发受戒,割舍种种红尘。只是这些在他看来的软弱和犹疑,不足为旁人道。
“走吧,你阿爹的登基大典要开始了。”谢长珣抿唇笑着说。
吉时将至,赵禾不敢再耽搁,她原本还想要垫着脚伸长脖子看看下面乌泱泱的人群,想从里面找到一张自己熟悉的脸,却是被身份所拘,只好默默转头。
而在赵禾没看见的地方,穿着一身绯红朝服的沈必,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看见了吗?最前面的就是宝云宫的那位。”
“如今皇上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公主,从前听闻皇上还是靖安王时,也是最宠着这位。”
“可不是吗?传闻靖安王多次进京,只为给嫡女请封郡主,这可真是头一份。”
“早闻公主貌美,刚遥遥一望,果真名不虚传,也不知道今后是哪家有这福气。”
沈必原本目光都集中在赵禾身上,此刻听着耳畔传来的那些低低的交流声时,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还用说吗?八成是落在那位身上。”
沈必顺着说话人的目光,朝前不远处看去,在看见后者有些熟悉的侧脸时,沈必那双掩藏在大袖中的手,不由握成了拳头。
周围那些世家子压低的声音还源源不断传进他的耳中——
“陈郡谢氏嫡子谢长珣,听闻跟公主青梅竹马,相貌堂堂,倒是也算是一对璧人。”
沈必忍不住低咳一声,想要打断身边这些人令人心烦的交谈。
殊不知,他这一声低咳,倒是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上京城中的这些世家公子们,大多都是互相认识。沈必虽前段时间才回到上京,但就凭着沈家的门第摆在那里,又有传闻说沈家早之前就与如今的皇家合作,如此一来,沈家在以后很长时间里,必然只盛不衰。沈必的身价,自然是随着沈家水涨船高,人人恨不得跟他结识,只盼有朝一日,沈必在成为沈家下一代掌权人时提携自己一把。
“小沈大人。”有人主动同沈必打招呼,如今沈传还在朝中,大家对沈必的称呼便变成了小沈大人。“小沈大人今日这身朝服,可真是玉树临风,也难怪上京那么多小娘子眼睛都盯着小沈大人不放,也不知道小沈大人会成为哪家的乘龙快婿?”
谁说男人不八卦?男人八卦起来的时候,三千只鸭子不过如此。
问话的人可谓是将沈必的雷点踩得死死的,沈必皮笑肉不笑道:“沈某暂且没有成家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