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禾想到当初将临街二层楼租给她们的东家武十娘,武十娘在跟她们国营服务有了好几次合作后,跟赵禾和金瑶两人都熟络了不少。有一日,武十娘笑着说以后金瑶这样看起来就娇气文静的姑娘成为悍妇。
“……谁当年还不是个跟人说两句话就脸红的大闺女?可是这世道啊,对女子尤为苛刻,你不凶悍一点,旁的人就觉得你好欺负。就说现在我手中的这些铺子,当初我男人死的时候,多少人让我把家里财产交给族中。可凭什么?这些可都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你不凶悍一点,迟早会被人抢走。可是只是从族中守住了这点家产还远远不够,女人出来做生意,比男人难多了。周围都是男人,总会有那些下流胚子,想占便宜。那能怎么办?这世道不管,人家都巴不得我们这样的女子回家相夫教子,可我偏不。有哪个王八羔子敢占老娘便宜,老娘就揍死他!所以啊,久而久之,也就变成这样的人。每次我就看着你们这样水灵灵的大姑娘,就回想起了当姑娘时的自己。”
武十娘的话在赵禾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个世道,总是恨不得女子再愚昧一点,出嫁前被父兄左右,出嫁后被丈夫左右,好似这辈子都不能作为自己活着。
赵禾从前心里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在眼下忽然变得清楚了不少。
“放心吧。”赵禾拉住金瑶的手,“总有一日,这世间的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地做一切如今男子都在做的事,到那个时候,谁都不会再觉得不在家里绣花的女子是世间异类。”
赵禾将改良后的水稻种子放去店铺售卖,但效果并不太好。为了区别于普通水稻种子,改良后的杂交水稻种子的价格会比市面上普通种子贵不少。但并不是所有的农户都像是国营田庄的人那么百分百相信赵禾,所以种子的销量算不得太好。
店铺中有掌柜建议赵禾降低一点价格,但这提议被赵禾否决。既然是要区分于普通种子,价格上提高一点才正常。何况改良后的种子投入和产出,都是成正比,买的改良种子的人,绝对不会吃亏。
等到田地了已经开始种植晚稻,赵禾这才启程回上京。同时跟着她一起离开的,还有金瑶和李青在。
江南善堂和店铺的事,两人都已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接手,平日里只需要偶尔回去监察一番,接下来的日子里,金瑶和李青在也表现得野心勃勃,说什么都要让国营字号的店铺在上京站稳脚步。
赵禾当然很支持,何况她也很看好“外包人工”的服务行业。
但赵禾和金瑶都没有想到的是,上京中的这些大户人家的防备心很重,当她们抵京已有好几日时间,赵禾收到了宫外金瑶递进来的消息。
京城是一块大饼,只不过怎么要在京城这个地方,打开一个缺口,却是难住了金瑶。
上京跟江南江陵蜀中这些地方都不一样,这里从来没有过善堂,也没有过国营字号的店铺累积声望。那些常年在家中的夫人太太们,哪里能知道千里之外的地方国营店铺的名声?
所以,当金瑶和李青在两人找好了店铺开张后,店里门可罗雀,而且这时候能拉下来面子外聘她们去府中干活的,多是小门小户的娘子,来尝个新鲜,这种生意差不多一个顾客半年才来这么一回,利润很薄。
赵禾在收到金瑶的消息时,正在陪着赵靖用膳。
她看了眼纸条,抿了抿唇。
赵靖抬头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赵禾:“有一点。”
赵靖难得听见自己女儿说有事,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情还能难倒我们家昭昭?”
赵禾放下了筷子,她差不多已经吃好,父女两人都不是什么铺张浪费的人,每次晚膳一起吃饭时,都是小厨房按照两人的分量做的菜,不过倒是都很合赵禾胃口。
“其实阿爹也知道,当初我和一朋友在民间做了善堂,在善堂里帮助的人后来有很多去了我们自己的铺子。”赵禾说。
她做生意经商的这些事情,自然是不可能瞒过赵靖的。何况当初管理善堂财务的,都还是原先王府里的总账房先生。
既然从前赵靖就没有反对,赵禾便觉得没什么不能同赵靖商讨。
“然后今年年初,我还在临安时,新开张了一家铺子,主要做内院的清扫活儿,还有给一些商铺帮忙,生意很好,不少人家都有这种需求。先前我从临安回来之前,去了铺子里,预约的生意都已经排到了年后。现在这家铺子在上京也开张了,但生意却很惨淡。”
赵靖:“就因为这事儿?”
赵禾点头。
“那昭昭是怎么想的?”赵靖问。
赵禾:“上次我回来时,阿爹说京郊有一处温泉宅子给我,但这么长时间,那宅子我还没去过,我想在这月举行一场宴会。一来是跟上京中的夫人们混个眼熟,二来,是想着能给店铺打出个口碑。”
赵禾相信上京中应该有很多人家并不是那么富裕,在她阿爹一手将这江山承托起来之前,中原大地上到处都是战火,就算是表面看起来安稳的上京,但是在上京这些人家,多数在外面有产业,外面战火蔓延,那些铺子一年的收成哪能有多少?还要供给家中日常生活开支,手头哪能那么宽裕?
尤其是那些侯府国公府,在前朝还因为这些爵位有俸禄,如今改朝换代,昔日的富贵人家早已不同从前。
赵靖:“想去做就做,宝云宫里的人够吗?你若是不想操持,就让静妃来安排。”
静妃是赵禾回宫后,知道她阿爹册封的四妃之一。
赵禾脸色有些古怪,“这不太好吧?”
赵靖一脸正经,“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些女子入宫,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每个月都还要从国库里拿银子花,只拿钱不做事这算是什么?”
赵禾:“所以阿爹你就给大家都分配了任务?”
这事儿她一回到宫中时,黛烟和云霓两人就告诉了她。在她离宫去临安后,朝臣已经多次提出来要让她阿爹充盈后宫,最后是有不少上京勋贵人家的适龄女子入宫,可是入宫后的情况,却是谁都没想到的。
赵靖皱了皱眉,“这怎么叫做分配任务?”
赵禾哑然失笑,当初她去临安途中,她阿爹会经常让她写信报平安,赵禾也收到不少回信,不过一般而言她阿爹的来信很简单,差不多都是“注意身体”“平安就好”这些寻常家话,但选妃入宫的事,赵禾从未听过。后来回宫,听见黛烟两人跟她汇报近日来宫中的情况时,赵禾才意识到不论是在从前还是现在,她阿爹之所以没有在她面前提及过有关后妃的任何问题,压根不是不在乎她的感受,而是她阿爹完全就想嫔妃当做了……臣子。
“难道不是吗?就因为静妃娘娘出身礼部尚书,您就让将宫中所有大小宴会的事情交给人家,现在还想要静妃娘娘随我出宫去温泉宫主持宴会?”赵禾语气无奈。
这还不是全部,还有娴妃,就因为出身户部赵侍郎家中,她阿爹就认定了后者是能管钱的一把好手,后宫嫔妃的支出什么的,都交给了娴妃管账。还有淑妃,淑妃娘家是工部的人,她阿爹信奉那套“耳濡目染”,觉得淑妃应该也能对不少建筑有所了解,于是给人安排了个一点也不轻松的活儿,每月都要对宫中大小宫殿进行检查,宫中若有什么宫殿需要修缮,就让淑妃提前拿出来个章程。
最后倒是剩下了一名德妃,听闻是沈家的女儿,她阿爹在人家德妃娘娘进宫时,就大肆夸赞,说沈家这样的书香门第教育出来的女儿定然是知书达理的,所以,她阿爹大手一挥,就将这后宫中可能出现的什么纠纷,什么吵架,一切需要主持公道的,都交给了那位叫做沈眉烟的沈家女子。
那日赵禾才回宫没两天,四妃都接二连三地来找了她。
没办法,如今在外人听起来名头甚为响亮的四妃,谁进宫的时候能想到自己明明在闺中就是什么事都不操心的大小姐,结果来了这人人羡慕的皇宫之中,竟然过得连做闺女的时候才不如!想要用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的银子,每个月都还有“任务”?
而且更让四妃觉得憋屈的,是赵靖每晚是会翻牌子,看起来还很宠爱她们。雨露均沾,在下面的宫妃看来,皇帝三天两头就歇在自己寝宫,是万分荣幸的事。可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皇帝隔三差五来哪里是宠幸她们?分明就是来检查他交代的任务!
四妃受不了了,望穿秋水等到了传闻中最被皇帝宠爱的公主,自然是马不停蹄来拜访赵禾,希望能跟这位大昭唯一的公主交好,再从赵禾这里套点什么有用的消息,能帮助自己解脱这种困境。
但是四妃也没想到,赵禾在听了她们的遭遇后,一脸懵逼。
虽说是有黛烟和云霓等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可是当听见当事人陈述时,赵禾仍旧觉得很魔幻。
如今,赵禾这时候听见自家亲爹说要让四妃之一的静妃娘娘给自己打下手,她终于想起来这一茬,这才开口询问她阿爹究竟怎么想来着。
赵靖一听,“你都知道了?”
皇帝本人一点也没有觉得自己安排后宫的妃子们每日干活有什么不对劲,那眼神简直不要太坦荡。
赵禾点点头,“您这一出,把后宫搞得怨声载道,女儿能不知道吗?那些娘娘都来找了我……”
“那昭昭你觉得爹爹这办法怎么样?”
赵禾:“……这不太好吧?”不过这只是从一般人的角度看去,赵禾很快话锋一转,脸上已露出了笑意,“不过我觉得挺好,现在咱们国库多紧张啊,这打仗就是花钱,如今好不容易四海安定,家底儿也没多少。留在宫里的人必须各司其职嘛,不能吃白饭。”
赵靖闻言,忍不住给自家女儿一个赞赏的眼光,“这话说得在理。”
赵禾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她阿爹在后宫这安排,可以说是无心之举,但是对于她而言,却是莫大的助力。谁说天下的女子只能仰仗男人生活?女子也是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女子同样是能赚钱,不需要仰人鼻息。
一想到这里,赵禾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如,女儿亲自去找静妃娘娘吧,若是对方愿意帮忙,那这一次可能就要麻烦静妃娘娘同女儿一块举办这一场宴会,若是对方不愿,女儿自己一人也是可以的。”
赵禾用完晚膳后,就拐了个弯,绕道先去了静妃的明瑟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