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永夜4
当人体陷入昏迷状态时，电信号会通过大脑回沟刺激到海马体，因此昏迷状态的人偶尔会看到一些过去的画面。
——司灼看到了自己。
他身处一个白色房间之中。
四面雪白的墙将他逼困其中，没有灯，房门和窗户紧闭，透不进来一丝光亮。
司灼坐在还没成型的水晶和各种雕刻工具中间，正在低头摆弄通讯仪。
这台古旧的通讯仪是他不久前组装出来的——组装这类复古的电子器械同样是艺术家的必修课，是他上一次的作业。
他认真敲出一句话，点击发送。
文字消失，屏幕上继而出现一段高低起伏的波纹频段。
“滋——滋——滋——”
这是司灼刚学会的沟通方式，将文字转化成电磁波向外发送，这种方式能够避开伊迪斯对他的监控，并且不会在白塔系统中留下任何记录。
今天的作业是水晶雕刻，我还没想好应该刻什么。
没过多久，司灼便收到回复，他听到通讯仪传出极轻极细的“滋滋”声。
通讯仪接收到另一段电磁波，在解析信号内容后，投放于屏幕之上。
那人的回复内容是：打开窗户。
司灼移开雕刻水晶，推开窗子。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浓雾，人造太阳高高悬挂在白塔顶端。
——司灼在窗沿旁看到了一朵小花。
细小的紫色花瓣坠在枝茎上，尾端生出两片小叶，在浓雾中摇摇欲坠，呈现出一种脆弱的姿态。
白塔没有花，伊迪斯也不会允许你们将资源花费在种花上。
但我实在很想让我们的艺术家看看开满窗台的紫藤花。
所以我花了一点劲将这颗种子送到你的窗前。
或许现在该开出一朵小花了？
司灼趴在窗沿，他伸出手指，轻轻在柔软的花瓣上碰了碰。
这株脆弱的小生命给他带来了灵感。
他又开始在通讯仪上敲字。
在发出消息前一刻，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司灼身后。
是伊迪斯。
他是白塔的中枢系统，白塔的一切都处于他的管控和监视之下，平时总是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出现在司灼面前。
伊迪斯的形象由他自己所选择，一身端庄严肃的燕尾西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充满西方人质感的五官，右眼有一枚金色的单边眼镜。
他像幽灵一样忽然出现，问道：“你在干什么？司灼。”
司灼不动声色的挡住窗沿的紫藤花，回答道：“我在寻找灵感。”
伊迪斯垂眸，目光扫过司灼手中的通讯仪，司灼大大方方将通讯仪展示给伊迪斯。
他知道，伊迪斯无法看到。
他敲出的文字会在短时间被储存为电磁波的形式，而伊迪斯身为二十五世纪诞生的人工智能，早已经抛弃了电磁波这种古老的交流信号。
复古果然是一件艺术品，尤其是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司灼如此想道。
伊迪斯什么也没发现，只是提醒道：“现在是你进行水晶雕刻的时间，想好作业内容了么？”
司灼回味着指尖花瓣的触感，回答：“是的，我已经准备好了。”
他将通讯仪放到一旁，悄悄点了发送键。
你总是能唤起我的灵感。
可是，你为什么总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画面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司灼的视线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他仿佛被丢进深海之中，冰凉刺骨的海水猛然涌入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无法呼吸。
可是很快，他又像是被一只手用力从海水中拎出来，猛然灌入的空气使他肌肉痉挛抽搐，他本能的伸出手，抓住距离最近的一样东西——
不，不能称为东西。
他抓住的是人类的手。
一只冰凉的手。
——有人拥住了他。
唇上有柔软的触感，空气源源不断灌进肺中。
司灼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可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冰凉的体温贴着他，这并不像是正常人类的体温，可这个温度却让司灼觉得十分舒适。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正常情况下，司灼是应该拒绝这人的触碰的，可是他的身体并没有配合大脑想法。
他无法自主呼吸，他还需要人工呼吸的帮助。
于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将自己交出去了。
他搂住那个人，胳膊贴在他的脖颈上，仰起头，以一种更加主动的姿势配合他。
一开始还能在内心数秒，可是到后来，已经完全忘了这事。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直到司灼终于缓过来，才松开手。
司灼倚在一旁，长发凌乱，额头汗涔涔的。刚刚大概是太过用力，一张唇红得过分，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他的呼吸依旧不够规律，断断续续的喘着，但好在已经能够自主呼吸，不会再出现窒息症状。
他听到一道清透的声音：“你感觉怎么样？”
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司灼暂时说不出话，他试图去寻找声音的方向，但他的视觉依旧还未恢复，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这些都是缺氧窒息的后遗症。
他只能感知到有一道影子在他身前落下，挡住了光源。
司灼看不清，因此他也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一副什么模样。
长发垂落，眼角泛上一点薄红，眼瞳是没有焦距的，几道斑驳的伤口沿着脖颈，落进领口之中。
他看起来实在太脆弱了。
可他又偏偏是一副清冷至极的表情，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受伤又警惕的鹿，让人想靠近，又生怕惹恼了他。
只一眼，向南就觉得自己的耳根有些烫。
他下意识抬起手，触碰自己的唇，似乎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