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姜听澜回家时眉开眼笑,故意背着手站在谢拂面前,“猜猜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谢拂放下浇花的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过稿信?”
姜听澜:“……”
他耷拉下眉眼,将信放在茶几上,有些丧气道:“喂,你这样让人很没有成就感欸。”
谢拂放下袖子,走过来将信封拿过来打开,“我过稿这件事本身,还不值得你有成就感吗?”
姜听澜噗嗤一声,单手支着下巴,“少年,你知道自己这样很臭屁吗?”不过也很可爱就是了。
似乎这个年纪的孩子都爱这样,只是跟其他人相比,谢拂臭屁得很有资本就是了。
“我只是阐述事实,又没有夸大。”谢拂读过信,数过稿费无误后,便将它放下,继续浇花。
姜听澜见他当真宠辱不惊,不由笑了,“你这小孩儿,说骄傲不是,说谦虚也不是。”
“谦虚是在别人面前。”可姜听澜又不是别人。
姜听澜听懂了这话,笑容就没下来过。
看来老天爷还是比较眷顾他的,别人家养亲生的孩子都不一定有这么孝顺,他家这个半路捡来的,倒是处处贴心,跟亲生的比也不差什么。
不对,他为什么要说孝顺?明明他还不老。
姜听澜把这两个字踢出脑海,试图假装自己还是几年前的小年轻。
然而这办法收效甚微,每每看到谢拂一天天长大,他就会下意识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嗯,不老,但时光确实也正在一点点流逝。
时间不会偏爱任何人,他们一起走,谢拂会长大,他也会变老。
算了,管他呢,老就老吧,谁能不老呢?
话虽如此,没多久,谢拂还是在洗漱台上看到了多出来的几样护肤产品。
护肤品虽然总体来说差不多,但他挨个仔细看了看,大多都是打着凝时鲜颜的名号,一看便知是什么功效。
护肤品价格不便宜,看来姜听澜下了血本。
在手里拮据的情况下,他竟也舍得,可见是真在意上了这个。
谢拂从中挑出两样,拿到了姜听澜面前道:“这两种含有致痘成分,有些成分对皮肤的损伤还不小,改天拿去退了。”
姜听澜顿时想假装没听见,买点护肤品还被小孩儿看见,更被对方指出自己交了智商税,尴尬,太尴尬了,饶是姜听澜自认厚脸皮,这会儿也不太想承认。
好在谢拂好像也没有一定要他回应,见他不说话,也只继续说了几句,“想要保养皮肤,最应该做的是作息规律早睡早起多运动多吃蔬菜水果,这些做不到,再多的护肤品都没用。”
经常熬夜平时重油重盐爱吃肉的姜听澜:“……”
所以他还能护肤吗?
看着谢拂神情自若地去拖地,姜听澜拿过那两瓶护肤品,看了又看,叹了口气,缓缓笑了。
为什么觉得被谢拂看出在护肤很尴尬?
大概是大人的通病,不想被小孩儿看出自己的脆弱。
原来他也会老。
原来他也会担心变老啊。
可当他看见谢拂的反应,姜听澜又觉得无所谓了。
老什么老,他才不老。
没两天,除了保湿润肤的,家里再也见不到其他护肤品。
*
《黑与白》是个几万字的短篇,作者用自然平和的笔触,描写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古朴山村,那里有清澈的湖泊,有高大的青山,早间有鸟鸣乌啼,晚间有月色皎洁,清风过岗,星河滚烫。
这些内容都在短短的两百字便被描绘出来,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如此美好。
然而读下去,却会发现这文里吹的不是清风,是寒风,燃烧的不是星河,是岩浆,这些青山绿水,都是被人的血肉给滋养起来的。
初月编辑部几个编辑都在讨论这篇文章,编辑中女生居多,众人只有聚在一起才不会被这篇文章给吓到。
“这个月收到的信件有一半都是关于这篇文章的,不少读者都说它应该分在恐怖悬疑板块,后劲过大,把他们吓得睡不着。”
“之前我也这么建议主编的,结果主编说它没有鬼怪没有悬疑,不能分去那个板块。”
“咱们以后文章分类还是要灵活一些,不能看有什么元素,还要看反馈。”
“你们说这篇文章能拿去参奖吗?主编好像有心冲一冲年度最佳短篇,正在跟作者联系,话说作者是谁?怎么写出这种文来的?还不会是周围看见过这类事件吧?”
“照你这么说,那那些写科幻的,还真的见过星球大战?”
“你们想不到可以问一问小姜啊,这是小姜负责的作者,听说他跟作者很熟。”
此言一出,众人便纷纷看向姜听澜,将正在校对的姜听澜也拉入群聊。
“小姜,这个《黑与白》的作者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跟我们说说吗?我们都想知道啊。”
姜听澜推了推眼镜,心道要是被他们知道作者是个正在上初中的十二岁孩子,会有什么反应。
这种事说出去大概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思及此,姜听澜笑了一下。
“这个……他没同意,我也不好把他的消息随便往外说。”
“不过有一件可以说,他是位男性。”
于是众编辑对谢拂更感兴趣了,恨不得抓住姜听澜让他把谢拂的消息都抖落出来,可姜听澜嘴严,怎么威逼利诱也不说,他们也没办法。
现在上面正想拿这个短篇冲奖,作为谢拂的专属编辑,姜听澜也水涨船高,受上面重视,已经不能当他是新人了。
*
回去后,姜听澜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谢拂,“听说最近上面正好有关于这方面的措施,如果凭借这股东风,你拿奖的可能性很大。”
才十二岁就拿了这么个有分量的奖项,谢拂还有几十年,未来可期。
相比之下,谢拂的态度反而寻常,“先去睡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又熬到凌晨。”
有的人每天都在念叨着要早睡早起,然而每天又会习惯性忘记,至今不改。
无奈之下姜听澜被谢拂推回房间睡觉,睡梦中却是笑着的。
谢拂不在乎一个奖,正如姜听澜所说,他现在还年轻,在一个行业里钻研几十年,即便再愚笨的人也总会有所成就,何况是谢拂。
在他心里,《黑与白》写完了也就完了,接下来他该做的是想新的文章,而非还沉浸在已经完成的作品里。
新文要写什么呢?
很多作者,会继续写同样的题材,因为这样容易稳固自己的名气和地位,还能借上一篇文的热度,当然,也不排除是作者只会这一类,只擅长这一类。
可谢拂不想,他不会把自己钉在一个框架里。
世界是广阔的,他所见过的世界更是丰富多彩,不会拘泥于一条河,一片湖泊。
*
“学霸,下个月学校要搞联欢晚会,每个班都要出一个节目,咱们班的还没定,我们希望你也能参与制定节目,相信以你的智商,一定能给咱们班想到一个好主意!”班长找到谢拂说。
无论对方答不答应,先把这顶高帽子戴上,总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混官场的范儿了。
谢拂倒是没拒绝,一些举手之劳的事他一般都不会拒绝。
“你们有什么想法?”
“白纱纱那几个女同学想跳舞,但是跳舞就要订制演出服,我们想着有些同学的家庭可能没那么富裕,不一定愿意出这笔钱。”班长小声说,这人心思倒细。
这话没错,现在他们都是父母养着,父母愿意送他们上学,未必愿意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演出而花费一笔原本用不着出的钱。
而给不出钱的同学或许会觉得丢脸,收获异样的目光。
“我给你们写剧本,你们根据剧本挑选合适的同学表演舞台剧。”
班长惊讶看他,拍了拍他的肩,“没想到啊少年,你竟然还有这本事?!”
谢拂侧身躲开他的手,“现在知道了。”
班长讪讪收回手,“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等谢拂的故事出来,他们才好根据角色挑选合适的同学去演。
一个舞台短剧,谢拂写得很快,一天时间就搞定了。
这个剧的名字叫《寻人启事》。
故事的背景是民国时期,摩登城市里有一户姓白的大户人家,四世同堂,一家和乐。
故事的开端渊自一个出国留学的三少爷回国时失踪了。
白家为了找人,在报纸上发表寻人启事。
后来,白家三少爷确实找到了,可他的回归,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和平,反而搅成了一片浑水。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有秘密,新找回来的三少爷更是爱吃生肉,喝生血,半夜不睡,白天外出必打伞。
仿佛是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但到结尾才说明,这位三少爷就是个人,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做戏,为的便是引出其他人心里的鬼。
世上本无鬼,人心黑了,就有了。
结尾是白家原本的纨绔后来从军的二少爷送白家三少爷上出国的轮船。
他问三少爷:“你真的不是鬼吗?”
三少爷对他笑笑,“谁知道呢。”
轮船开了,二少爷回到家,将自己收到的有人告诉他,找到个一直嚷嚷着说白家三少爷是鬼,他亲眼看见过对方毫无呼吸的疯子。
“可怜见的,人竟然疯了,爷大发善心,那就放他一马吧,不用管他。”
谢拂写时投入,然而写完再看,不由皱眉。
他想了想,将稿纸放在一边,重新拿出新的稿纸来写。
“宿主,不是写完了吗?”这个世界太和平,013也不用操心宿主和小七的关系,整天躲在精神空间里睡觉或者娱乐,很少出来。
“这个不适合初中生。”
写的时候谢拂忘了这个班里除了他自己,其他都是名副其实的初中生,演这种剧情,大概都不能理解这个故事。
他重新提笔写了一份更适合初中生的故事,等停笔时,已经欣赏完全文的013不由感叹了一句:“宿主,您好像越来越了解情感了。”
谢拂微微一顿,“怎么说?”
013不怕现在的谢拂,大概是因为小七的存在,它越来越不怕谢拂,“如果是以前,您大概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种无用的事情上面。”
“可是现在您不仅答应那些学生没必要的要求,还愿意为他们考虑,这些,都是以前的您绝对不会做的。”
“还有小七。”013无视谢拂的出神,继续道,“以前对小七,您也是更为被动的,被动地接受,被动地回应,可是现在,您却会主动制造浪漫,如果是以前,您不会做出要写作,让小七做您的专属编辑这种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就连013现在都敢跟谢拂开玩笑,说说心里话,可见谢拂改变有多大。
好像从前的谢拂只有黑白二色,冷硬漠然,而现在的他却被慢慢填充上了色彩,一点一点,一笔一笔。
慢慢描绘出谢拂的模样。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宿主,您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013最后感叹一句。
谢拂:“……”
字面意义是好话,但是有些难听。
*
新的故事只是一个有关于青春和成长,积极向上的故事,没那么复杂的剧情线,也没有扑朔迷离的内容,简单明了,却很符合时下的需求,很适合学校这个场所。
班里同学看到剧本,纷纷惊叹原来他们班学霸竟然还有这种本事!将来说不定还是个大文豪呢!
“学霸,给我们蹭蹭,沾沾文气。”
“我先来,学霸我没别的要求,考试进步就行了。”
一群人挤在一堆,即便是谢拂的面无表情,也没能劝退众人。
谢拂:“……”
他是不是又做错了?
幼儿园的教训再次涌上心头,谢拂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此之后,班里的同学对谢拂更亲近了,从前的疏离仿佛成了过去式。
什么?谢拂态度冷淡,不爱说话?
那一定是他单纯不爱笑,一定没有别的意思,学霸就这样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吗?
全体同学:“完全没问题!”
谢拂:“……”
*
能开杂志社,那也是有关系的,在谢拂同意后,初月的主编将《黑与白》拿去投稿,虽然距离最终结果还有几个月,但现在已经确定它过了初赛海选。
谢拂决定这事并不重要,但姜听澜却坚持说:“有喜事就要庆祝啊!越高兴就越有喜事来嘛!”
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歪理,但谢拂最终还是配合了对方。
现在各种个体户发展,街上的店铺琳琅满目,他们搬来这里的时间还不算太久,对这个地方的了解并不多。
姜听澜挑了好久,才找到一个当地有名的老字号私房菜。
“听说这里大厨祖上是做宫廷御膳的,手艺一流,只是那段时间出了事,最近两年才重新开张。”
两人到的时候客人很多,服务员带着他们到预订的座位,点完餐后,姜听澜便忽略店里杂七杂八的声音,旁若无人地继续跟谢拂聊天。
“点太多怕吃不完,先吃着,待会儿点一些打包带走。”
谢拂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抬头瞥了姜听澜一眼,“我怎么觉得,你觉得这店里的东西比我做的好吃?”
姜听澜:“……”
送命题来了。
他讪讪笑道:“怎么会呢,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不是想让你轻松点吗,每天让你做饭,好像我养你是在奴役你似的,这店里哪比得上你做的半分!”
他暗暗对自己的回答叫好,既表明自己的关心和心疼,又表忠心夸谢拂的手艺好。
谢拂心下满意,没再继续为难他。
旁边一桌的女人却翻了个白眼,漂亮的红指甲在桌面敲了敲,“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人家名店大厨手艺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个小孩儿?哄小孩儿也别说这种胡话吧,让人笑掉大牙。”
“服务员,给我一瓶三十年的女儿红。”她朝着服务员招手,当着服务员的面,笑着明嘲暗讽道,“听见没有,一个小孩儿都能对你家指指点点。”
服务员面上笑容微僵,既不想针对一个少年,也不想得罪眼前这位大小姐。
“汪小姐……”
“大牙掉了是牙烂了吧?难怪嘴那么臭。”姜听澜幽幽道。
谢拂抬眼看了他一眼,向来不正经的姜听澜眼里满是冷色,说话也是罕见的毫不客气。
他挑眉,以前可没见过对方这模样。
似乎没想到他会回嘴,汪小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起身,手指着姜听澜满脸怒气,“你……!”
姜听澜:“我?我刚刚有说话吗?”
他问谢拂:“你听到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谢拂听话摇头,姜听澜满意一笑,就是不看那汪小姐一眼。
服务员手足无措,汪小姐好歹还记着自己的身份,没当场撒泼,而是干脆转身离开,“不吃了!什么垃圾店,也只有这种垃圾才会来吃!”
所有听到这话的客人纷纷朝汪小姐的背影露出厌恶和不悦。
“这人谁?这么狂?”
“这你不知道?听说是汪氏珠宝的大小姐,从小比娇宠着长大,难怪脾气这么差。”
汪氏珠宝?
谢拂听在耳中,却没想起来这是哪一号人物。
还是013提醒道:“宿主你忘了,小七在这个世界的母亲是下乡知青,后来抛夫弃子回城,改嫁给了一个下海经商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