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沉默将室内空气都凝固了起来,一度让明杳感到窒息,他解开胸前两颗扣子,方才感觉轻松片刻,有新鲜空气进入肺部,维持呼吸运转。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早已经冰凉的水,当这股冰凉入腹,才勉强将他心口那股燥郁压下。
“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要看他做了什么,而非他想的什么。”谢先生的声音仿佛有安抚人心的魔力,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平静地说着让人安宁的话。
明杳靠在沙发上,微微仰头,闭了闭眼睛,片刻后才缓缓睁开。
“你说的有道理。”
他轻笑一声,望着关掉灯的房间,昏暗的光线让人可以轻轻松松将自己藏在黑暗里。
不被任何人看见表情。
“可是……”
“我既然能用精神胜利者的姿态面对别人,为什么在评价自己时,却要撇开那些想法?这未免太双标了。”
明杳并不否认谢先生说的,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不在于他想了什么,而在于他做了什么。
可大概很多人都忘了,对一个人的评价,往往都是他们的行为,他们评价的是他们眼中的那个人。
“在别人面前,我可以毫不否认,我是个好人,是个善人,是个心怀社会,对国家和人民做出巨大贡献的人。”
“但……”明杳双眼眸色深沉,“那只是
他们眼中的我而已。”
那个他,实际上跟他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
真实的他跟他讨厌的人一样虚伪,嫉妒,愤世嫉俗。
“真正的我,是心里的我。”
为了生存,为了生活得更好一点,他曾经很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认为只要乖一点,就能获得更多的关爱,生活环境能更好一点。
可现在,他早已经不需要那么做,也早已经不在意他人眼中的自己。
当不再需要经营另一个自己时,他就只剩下一个自己。
那就是自己眼中的自己。
明杳照镜子时都会看着镜子里的明杳,想着原来这个他就是卑劣的人,而世界上,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明杳长长一叹,“谢先生,我很羡慕您,也很向往您,您是个伟光正式的人,没有任何黑暗面,大概……无法理解我这样的人吧?”
他失落一笑。
“……不是。”谢先生说。
明杳用手挡在额头眼前,慢悠悠问:“什么?”
“我不是那样的人。”谢先生语气都不带变的,好像说自己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也不需要做那样的人。”
“杳杳,如果你不想被情绪操控,那就自己掌控情绪,做它的主人,你能找到一个平衡,稳定他们,那你就成功了,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明杳抿了抿唇,他想了想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或许,他并没有想成为的人,因为从很多年很多年开始,明杳就只想做自己。
曾经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把守护神留下来,只能维持那样的状态不变。
谢先生喜欢的,应当也是那样的他吧?
他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
*
在明杳上次去过医院后,卓成玉再次病发,这回更严重,抢救回来后,整个人一直昏睡,醒来的时间寥寥无几。
病痛的折磨时时困住他,睡梦中难受,清醒时痛苦。
如果说之前的他还有点精神,现在的他强打精神都打不起来。
可他依然在坚强地忍着,即便难受也并不表现出来,他不想在离开前留给家人的记忆都是痛苦的。
他劝父母可以在他走后领养一个孩子,可以爱他,但是不能比爱自己更爱。
他让奶奶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尽量晚一点来找他,说不定那时候他都能在地下买房了。
他说做鬼也挺好的,不用变老不用上课,他可以一直是十八岁青春少年的模样,一点也不想变老,这个愿望还是所有人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们……别难过啊。”
“不值得。”
再一次睡着前,他隐隐约约说了这么一句话。
卓先生和卓太太纷纷红了眼睛,在看到儿子睡着后,他们小心翼翼出了病房,才发泄似得哭了出来。
“医生,我们孩子找的骨髓怎么样了?”
医生对他们说了句:“抱歉……目前还没找到,不过我们一直有找更多的骨髓库,接下来会更有可能找到。”
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但心里确实是这么想,毕竟这帮忙可是明杳,如果连他都找不到,那这个世界上其他人也不可能找到。
医生那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卓家夫妻只能继续琢磨办法。
“妈怎么样了?”卓先生疲惫询问。
卓太太也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我让护士给她喂了点安眠药,让她好好休息两天,现在还在昏睡。”
老太太犯病,他们谁也拉不动,现在只能先以安抚为主,如果……如果他妈能再失忆一次就好了。
也忘了小宝。
大宝小宝都忘掉。
清醒地或者最让人难受。
卓先生和卓太太也有些羡慕失忆这个能力。
忘掉就不会痛苦了。
卓太太一直低着头闭着眼睛,脑海里都是那个孩子小时候健康的身体,抱在她怀里喊“麻麻”的模样,是他笑容可爱的模样,是他慢慢朝着自己跑来,扑进她怀里的模样。
卓太太闭了闭眼,双拳紧握,“没办法了……”
卓先生似乎也在等她这句话,没办法了,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孩子一天天走向死亡。
“不行,没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小宝要是知道我们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就不挣扎,不努力了,那该有多痛苦?会怎么想我们?”
卓太太睁开通红的双目,转头就要出医院。
“你去哪儿?”卓先生去追他。
“做我唯一能做的事。”她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
明杳休息了两天才去公司,在公司里处理完自己要做的紧急事件后,又开始给自己放假,把那些琐事都留给助理秘书等人处理。而他则是在享受完公司氛围后,才在天黑时离开这里。
此时,整个公司都没有几个人。
他一个人出了公司,在大楼外的停车场,却看到了一个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看着卓太太走来,歪头不带任何感情地问了一句:“你也要跪吗?”
卓太太膝盖僵硬,她微微低头,对着明杳道:“如果有用的话,我想我会的。”
说罢,她又重新抬头看向他,“但是好像这没什么用。”
如果一件事做得太过,那就不是请求,而是威胁了。
而明杳显然不吃这一套,就算吃,有前两次经历的他,对下跪这种事的感觉也只有厌烦。
“明先生。”她喊道。
“我知道你并不把我们当做一家人,一个家庭。”
“所以我作为一个陌生的母亲求你,求求你,施舍一点善心,好不好?”
明杳只是配个对,如果能配上,卓成玉有救了,而明杳只是失去一点骨髓,不会有多大影响,这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而如果配不上,那更没有什么影响,一切和之前不变,没有任何损失。
综上,明杳如果答应下来,这就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
但这只是针对明杳和他们是个完整家庭的情况下。
而在明杳心里,他们不是。
这件事于他而言只有损失,是注定亏损的生意。
卓太太知道明杳不认为他们是一家人,那她就只能以一个普通母亲的身份,来求一求,这位大众眼中的大慈善家。
明杳定定看了一会儿这位自再次见面后,就很沉默的卓太太。
“你知道自己说这话很无礼吗?”
如果没有其他关系,他们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