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阙自觉见识的人不多,颜珞是最狠的一人。不光是旁人,也对自己。
莫名让人心疼。
顾阙看着无声流泪的阿婆,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声叹气。她很想带颜珞离开这里,却又知晓颜珞不甘心。
血仇搁在谁的身上,谁都不好受。
她搬了个凳子坐下来,陪着孙氏,“阿婆,您与我说说她小时候的事情。”
孙氏立即就不哭了,看了顾阙一眼:“不说,听了你也会被气死。”
她擦擦眼泪,勾得顾阙好奇,问她:“她做了什么事?”
“抓了一条蛇塞进了陛下的龙床上,害得陆堂挨了一顿板子。”
“下雨时在外间疯玩,带着弟弟一起,告诉他雨里站着,雨停后就会看到彩虹。弟弟也是个傻的,生生站了半个时辰,回去就发烧了,她自己染了风寒。皇后娘娘生气都没地撒气。”
“还有,夏日里将知了抓进笼子里,塞到我的床底下,你说,我晚上还能睡觉吗?险些被吓得没了。”
“这些倒也不算大事,还有一回,她带着弟弟出宫去了,跑到宫门口被霍老发现了,揪着回来。她说什么,不做井底之蛙,出门去看看。”
“就是因为她太闹腾,旁人说她烧了中宫,陛下才信了。”
顾阙眨了眨眼,问孙氏:“阿婆,你的心疼吗?”
不知为何,我的心很疼。
孙氏睨她:“疼过了就不疼了,后来,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可乖了,不哭不闹,眼里就没了光。如今遇到你,闹腾的心死灰复燃。”
顾阙轻笑,“怪不得成亲前高贵矜持,日子渐久,就开始变了。”
“你不要与她吵架,你吵不过的。”孙氏摆摆手,心里舒服了许多,想想以前,想想现在,活着就算不错了。
她闭上眼睛,告诉顾阙:“二姑娘,你就将她当作七八岁的小孩子,说什么不要生气。我从来没将她当作大人……”
慢步而来的颜珞闻言后,皱眉问道:“阿婆,你是觉得孤独吗?我给你找几个孩子来?”
孙氏抖了抖,浑身觉得不对劲,睁开眼睛,道:“我是孤独,但与你关系不大,我有顾阙陪着就成了。”
颜珞看了一眼顾阙,没说话了。
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孙氏等了半晌没等到回话,看了看颜珞:“你咋不和我吵了?”怪得很。
颜珞性子要强,嘴上不饶人,小时候小嘴就喋喋不休,皇后曾说拿东西将她的小嘴封起来。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
今日突然不说话,让人觉得少了些。
颜珞指了指顾阙:“我怕自己嘴快,她又生我气,不让我上床。”
躺枪的顾阙:“……”
孙氏道:“赶紧走。”烦死人了。
颜珞领着顾阙离开了,牵着她的手,眼里的高兴很明显,“我们吃过汤圆就出去看灯会。”
顾阙握着她的手却在想颜珞为何从来不生气,不发火。因为她爱闹腾吗?
她问颜珞。颜珞告诉她:“养气。”
“养气做甚?”顾阙不明白,生气是情绪的发泄,憋着对身子不好,长此以往会得抑郁症。
颜珞道:“这是涵养气度,读书人便是这样,我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你除外。”
“不累吗?我觉得很累。”顾阙不理解。
颜珞却道:“居高位者,唯有如此方可清醒。”
在阿娘身上,她就看到了情绪外露的短处,叫人拿住她的软肋了,妒字。
顾阙摇了摇脑袋,道:“很累的。”
“习惯就好。”颜珞很平静。
两人结伴进院,院子里挂了许多灯笼,还有自己发亮的灯笼,顾阙提了一盏草莓灯给颜珞。
灯到了颜珞手中,忽而说话了:“小七、小七,我爱你。”
屋里静了一瞬,灯又喊了起来:“小七、小七,我爱你。”
颜珞笑了,眸中映着灯火,灿烂绚丽,是高兴。
她看向顾阙,说了一句:“油腻。”
顾阙却道:“那你还我。”
屋里摆了许多灯,都不亮,还有颜珞爱吃的雪糕模样。颜珞走过去,先拿起雪糕灯,告诉顾阙:“我都想咬一口。”
顾阙上前,在灯底按了一下,旋即灯亮了,灯又说话:想吃我吗?想咬我吗?那你先说,你喜欢顾二吗?
颜珞顿住,灯又说:快说快说。
“不喜欢。”颜珞试探道。
灯:哼,不喜欢就算了,不喜欢也给你咬一口。
颜珞笑了,抬手望着身畔的人,这一刻,心中暖极了。
“听闻七夕的礼物不喜欢,我想着给你重新去找。这些都是我定制的。”顾阙讪讪,被看得不太自然,心里砰砰地乱跳。
饶是相处许久了,在一起了,依旧觉得心在跳。
颜珞看向那些灯笼,“都会说话吗?”
“对,还有情书呢,你自己找,我去看看汤圆好了没有。”顾阙脸发红,那些话太肉麻了。
她匆匆离开,将门合上,院子里的吱吱大叫了起来,“我吃到一个了。”
听澜气得叉腰骂她:“偷吃也就罢了,你怎地不晓得藏着呢,喊得天下人都知晓呢。”
屋里全是灯,都是顾阙弄来的,颜珞一盏盏去看,摸索着不一样的灯笼。这些灯笼是塑料做的,她知晓塑料为何物。
塑料如彩虹,有许多颜色。她捧起一盏梅花灯,阿娘喜欢梅花。
她看着底座一个键,顾阙刚刚就是按着键,灯笼就说话。
指尖微微用力,啪嗒一声,灯亮了,如彩虹一般,七彩灯。
灯又说话:嘉娘,天气不好,记得穿衣裳,喜欢闹就闹,记住,除了母亲外还有一人包容你,便是你的幸福。
颜珞捧着灯,屏住呼吸,声音太像了,像极了阿娘。
她又按了底座的键,声音又响了起来,翻来覆去重复一段话。
她欣喜若狂,不断去按、去听,就像阿娘在身旁。
她抱着灯,似孩童一般蹲在地上,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说那间黑屋子、说骨瓷、说颜家、说顾阙。
说到天色黑了,大家都吃过汤圆了,顾阙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哭声。
颜珞又哭了……
声音是合成的,阿婆一段段去听,最后选择这段。阿婆说:“像极了,我听着都觉得娘娘还活着。”
廊下点了许多灯笼,整座庭院都跟着亮了起来,屋外的灯都是顾阙到街市上去买,唯有屋内的不同。
颜珞许久都没有出来,顾阙不去催,放了听澜吱吱去灯会,鬼鬼也要去,春露没让,给鬼鬼塞了一口袋的糖。
鬼鬼坐在树上吃糖了。
顾阙站在屋外玩灯笼,觉得无趣,唤来鬼鬼:“我们猜字谜,我猜中,你给我一钱银子,你若猜中,我给你一两。”
鬼鬼立即扑了过来,就在这时,屋门开了,颜珞穿了一身红衣。
顾阙拧眉,道:“你怎么穿红衣。”
颜珞站在门口,唇角含笑,眸中唯有顾阙,她问:“我好看吗?”
“好看。”顾阙扬首,目光凝在那张白净冷艳的面容上,她站在灯火下,红色愈发艳,艳过桃李。
然而这身衣裳不能出去,顾言方死,她这个寡妇会被人议论的。
顾阙立即道:“饿不饿?去吃汤圆。”
鬼鬼立即说道:“还有几颗柠檬味的没有吃出来呢。”
鬼鬼就惦记着钱!
颜珞却说道:“出去看灯会。”
“晚了,都什么时候了,等我们出去,都要散了。”顾阙阻拦。
“就要去。”颜珞盯着顾阙,眼里蕴着不满,“为何就不能去?”
“祖宗,你在守孝啊。”顾阙害怕,“你还要不要名声了。”
颜珞嗤笑:“我要名声做甚?”
顾阙欲哭无泪,“阿嫂,您清醒清醒,不要闹了,成不成?”
颜珞道:“那去床上闹。”
“什么?”顾阙惊讶,手腕被人拽住,耳畔热气氤氲,那人问她:“红裙呢?我给你穿。”
顾阙心颤:“会冷的。”
“不怕,屋里有炭火。”颜珞不怕冷,轻轻撩拨她:“床上的时候,可是不着一寸。”
顾阙心动,“那你去等我,我去找找。”
转身的时候,脚板没踩稳,脚下一晃,险些摔了出去。
颜珞笑话她:“没出息,我穿,又不是给你穿。”
顾阙回头看她,蓦地想起一句:蓦然回首,那人站在灯火阑珊处。
颜珞浅笑。
待顾阙走后,颜珞回屋,看着屋内的灯,唇角的笑意渐深。
须臾后,顾阙回来了,灯被收走了,满室空空,她走进内室,颜珞坐在榻上。
顾阙问她:“你会穿吗?”
“不会,你教我。”颜珞笑回。
顾阙磨磨蹭蹭上前,目光凝在她的胸口上,豁然一惊,忘了买一件重要的衣裳了。
内衣。
好羞耻。
顾阙难以启齿,以手在她肩骨处画了几个圈圈,“要不改日。”
颜珞不解,不满道:“你羞什么?你可知你这般举止,显得我很轻浮。”
明明成过亲,入过洞房,办过许多回,你羞什么?
顾阙道:“就是、就是、你不晓得……”
话没说完,脸就红了,颜珞将她手中的衣裳随手一扯,丢在床上,上前探入她的脑后,将步摇卸下。
顷刻间,长发如瀑布而倾泻,衬得顾阙的脸颊如巴掌大小。
她望着顾阙,“今夜,我们换一下。”
“躺平。”顾阙理解她的意思,本来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上下都很快乐。
衣裳落,锦帐曳。
红灯如火,慢慢地燃烧着生命的时刻。
鸳鸯锦被下,如火、燃烧。
生命在这刻到达了巅峰。
上元节,万家灯火,京城璀璨,每一处、每一寸地都带着欢喜。
今夜,京城是个不夜城,同样,相府的灯火也点了一夜。
晨光熹微,颜珞再度醒了,她有些累,不同以往,她感受到更多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