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倒是一点都不惊讶,颇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他又问:“阿芙蓉哪里来的?”
燕燕摇头:“不清楚。”
胤礽蹙眉:“朱和潍手里有这种东西,应该不会只在京师使用,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类似聚贤庄的存在?都在何处?”
燕燕仍旧摇头:“不知道。”
“朱和潍长什么模样?”
燕燕闭上眼睛,淡淡道:“忘了!”
胤礽:……
你深爱的心上人的样貌,你都能忘?你就算不想说,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吧!骗鬼呢!
梁九功怒斥:“太子殿下问你话,你就好好说!什么不清楚不知道忘了。你想好了再回答,注意你的态度。识相点,你现在可不是大阿哥的宠妾,你是阶下囚,别看不清局势。”
燕燕一脸平静,不为所动,就是不开口。
梁九功恨恨瞪了她一眼,请示道:“太子,这贱婢不听话,奴才收拾她一顿,再让她来回答你?”
胤礽摇头:“她不会说了。带下去吧,慢慢审着,注意些,别弄死了。她暂时还不能死。”
“是!”
眼见梁九功将燕燕带出去,胤礽站起身:“汗阿玛,我们走吧。”
康熙看着胤礽,有些艰难地张开口:“保成,你……你为何没答应胤禔的邀约,你……”
胤礽坦诚道:“因为我不信他。”
康熙神色大恸,胤礽又补充道:“我始终不信他。”
康熙张着嘴,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胤礽却笑了起来:“汗阿玛,您可知道大哥对我的行踪很是了解?我去过几次学院,到过几回和郡王府,他都清楚得很呢。如果是您,您会相信一个一直让人盯着你,对你的行踪密切关注且了如指掌的人吗?”
康熙脸色一白:“你……你为何不告诉朕?”
“我没有证据。如果在昨日之前,我与汗阿玛说,汗阿玛会信吗?会为我办了他吗?”
康熙身子晃了晃,想说会,却又无法开口。他会吗?如果是在昨日之前,他真的会吗?康熙问自己,可是没有答案,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会不会。
胤礽长叹一声,转过身先一步出门,又在门口停下:“汗阿玛,从来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他容不下我。”
从来不是我容不下他,而是他容不下我。
康熙暗自咀嚼着这句话,心头一片苦涩。是啊,从来不是胤礽的错,从来都是胤禔在争,在闹啊。他明明已经那么痛斥了胤禔,他明明已经打压下了胤禔的气焰,他明明已经从根源断了胤禔上位的可能。为什么还会这样?
是他错了吗?他又做错了吗?
康熙有些迷茫,他就这么恍惚地跟着胤礽出门来到隔壁。胤礽推开门,禁锢着胤禔的人松了手。胤禔脱身,立刻冲过来,却不是对着胤礽,还是康熙。
他扑通跪地,抱住康熙的腿:“汗阿玛,您别听燕燕胡说。儿臣没有!儿臣从没想过杀太子。儿臣冤枉!儿臣确实有些小心思,可儿臣如何会对自己的兄弟下手,儿臣怎么敢!汗阿玛,燕燕那贱人胡说八道,她是在故意挑拨离间。您千万不能上她的当。”
胤礽嘴角抽搐,呦,前两天还你侬我侬,一口一个心肝呢,这会儿就是“贱人”了?
“我弄鸿海商队,弄聚贤庄,确实是为了赚钱。可我成亲了,花用的地方多。总得有个进账。我……我确实眼红太子,可我只是想跟太子一样把生意做好。我真的不知道阿芙蓉居然这么厉害。我是被骗的。
“我也没有一下子就信任了周庄主。我查过他的,我真的查过他。查出来的结果没有问题,燕燕那个贱人又一直在我耳边吹风,我才用了周庄主。
“我不知道他们是天地会的人,更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一个朱和潍。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打着我的名字做事,那些钱全进了他们的口袋。
“汗阿玛,我冤枉,我真的冤枉。汗阿玛,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汗阿玛,您别把我关进宗人府大牢,那里又湿又冷。汗阿玛!是那个燕燕,都是她。是她害我的。”
康熙就这么看着他哭,听着他说,面无表情。若是以往,他或许会触动,会心疼,可现在……
胤禔说他没有想杀胤礽,那他为何要查胤礽的行踪?哦,是了。胤礽这话说得声音小,胤禔在隔壁听不到。所以,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不知道,甚至胤礽也不知道,什么都随他说?至于胤礽话语中的真实性?康熙从没怀疑过。胤礽会说谎吗?不可能的。
康熙看着胤禔,越来越失望。他有权欲之心,康熙能够理解。若他光明正大争取也便罢了;事败之后,坦坦荡荡承认,他也会高看两分。可现在呢?
自己没有这样的本事,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给天地会朱和潍一群反贼当木仓使;东窗事发,又转头将自己全盘摘出来,一股脑把罪名推给别人。怎么,他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你说完了?”
康熙的声音平静无波,胤禔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汗……汗阿玛!我……我……”
“你若说完了,换朕来说。燕燕或许确实是在挑拨离间,激起朕的怒火,但你所谓的冤枉当真冤枉吗?你说你不知阿芙蓉的厉害。那么在用此物之前,你不会找太医或者寻个大夫看看吗?
“据宫中诸位太医所言,阿芙蓉在前朝便有吸食者。关于它的记载是可查的。虽然现今大清境内普通人知道的极少,但医者里面,只需有些本事的,非是学艺不精之辈,半数人都知道一些。
“更别提太子早几年就让刘太医编写了册子,刊印发放各地医署,此后,了解的人就更多了。你那聚贤庄,面向的是达官显贵与八旗子弟。但凡你有点脑子,对于要用在他们身上的东西总该上心两分。不说别的,事先问问医者总做得到吧?你有吗?”
胤禔抬头,撞上康熙凌厉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说不出话来。
康熙失望又添了两分:“燕燕说,她告诉过你这玩意儿会让人欲罢不能。你昨日自己也提过这话。可见即便不完全清楚阿芙蓉的危害,但对于其能成瘾这一特性是明白的。既然如此,你还放任聚贤庄对客人使用,是何居心?你想掌控整个朝堂?你想反了天吗?”
胤禔浑身抖得更厉害了,“汗阿玛,汗阿玛,我……我……不是这样的,我……不,不是的……”
他口口声声不是,却找不出辩解的理由。
“你说你没有轻信周庄主,那你就如此轻信燕燕一个女人?她给你吹一吹枕边风,你就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康熙声音越来越冷厉,胤禔越发害怕:“汗阿玛,我……”
“别叫朕!”康熙一脚将其踹出去,“蠢货!”
康熙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胤禔是真的想不到这些吗?未必吧。不过是权欲熏心,只想要自己期待的结果罢了。找太医,找大夫?那岂不是容易走漏风声?
至于他有心想杀胤礽之事,康熙没有问,不敢问,也……不需要问了。
康熙朝胤礽伸出手:“保成!”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期待,带着忐忑,带着惧意。胤礽伸手握住,康熙面上一喜,心底的不安散去两分,他冷冷扫了胤禔一眼,吩咐梁九功:“送回宗人府。”
然后转身牵着胤礽离开,二人交织在一起的手掌越握越紧。
身后胤禔哀嚎哭求,不断呼唤汗阿玛。康熙无动于衷,再未停步。胤礽静静跟着康熙回到乾清宫,两人沉默许久。康熙一直握着他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还是梁九功前来询问午膳,康熙好似才回过神来,缓缓放手。
饭桌上,胤礽如常为康熙夹菜,主动寻找话题,不去提胤禔,但其他人与事还是要说的。
“汗阿玛,我只怕阿芙蓉这种东西并非京师才有。周庄主是从南边过来的,那三个养女也是。虽然她们不知道自己住了十来年的院子在哪里,但一定在江南。”
康熙心底一沉:“你是怕江南也有聚贤庄?”
胤礽点头。
康熙深吸一口气:“朕会传旨给江苏巡抚,让他彻查。”
“不只江南,全国各地都需要查。毕竟我们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哪里开设聚贤庄。得加大彻查的力度,一家一家查过去,不论店铺背后是谁,都不能放过。为避免当地官官相护,儿臣建议委派钦差大臣,给予先斩后奏之权。”
康熙沉思:“朕明日与朝臣商议。”
委派钦差,钦差几人,选谁,都是问题,是要商议的。
胤礽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
二人刚吃完饭,小柱子便举着一封信上前:“皇上,太子。”
胤礽接过信,一边拆开一边同康熙解释:“是四弟传进来的。我让他在宫外守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信上内容不多,就一句话,胤礽看完将其递给康熙。康熙一愣:“聚贤庄看押的客人发作了?”
胤礽站起来:“儿臣要出宫去,汗阿玛随我一道吗?”
康熙本以为是顺天府审问的证词,结果只是说聚贤庄内拘在一起戒断的人,他本觉得这种事不必他一个皇帝亲自出面,更不必胤礽出面。哪知还没开口,便听胤礽又道:“儿臣想让汗阿玛去看看,可好?”
康熙如何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自是应承:“好!”
********
聚贤庄。
以往用来待客的厢房现在全都重新布置,将多余的家具挪出来,做成简单的病房隔间。另外在前院设置了医疗处,由刘太医总管,负责庄内十九个患者的戒断事宜,譬如安全防护以及辅助用药等。
胤礽有时候觉得,他是不是该庆幸,聚贤庄对于“贵客”的挑选,在身份与财富的要求上比较高,以至于现在成瘾的人只有十九个?若不然,光凭聚贤庄后头这三个月的客似云来,只怕整个京师都要沦陷了。
康熙与胤礽还未到病房区,便已听闻里头传来的呐喊与嚎叫。纳兰明珠前来拜见。
胤礽问道:“纳兰大人还好吗?现今可还有不适?”
“多谢太子关心,已经没有了。刘太医给微臣看过,微臣只吃过两回。聚贤庄其实也不敢太贸然行事,恐用量太多被人察觉,惹出乱子,所以即便是一等神仙汤中的粉末分量也是循序渐进的。
“因此臣的情况不严重,还未完全成瘾,只有些先兆,自己控制住**就没事了。最初的不适症状现在已经完全消散。所以微臣目前很好。”
胤礽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又问:“孤与汗阿玛过来的时候,看到外头有好些人在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