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夜,灯火通明。
易寒星将那个血条条的人拖曳着前行,动作十分粗鲁,丝毫不留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特意走得很慢不说,还尤其爱在转弯之时靠近那拐角,再猛地一个急转,让某个已经痛昏迷过去的人的身体猛撞墙角多次。
于是顾升明那本就并不“健康”的身体,被易寒星人为的加雪上加霜了。
易寒星将人拖到了御医署,在最外边的大堂等待着里头的傅思无出来的期间,他慢慢地打量起了那些穿着白布服的御医和学童们。
所有人都在忙碌,整理分类那些瓶瓶罐罐、记录各种他看不懂的东西……易寒星眼尖地发现了“禁止入内”的布帘里头,似乎有两个人类的模具。
木制的模具等同大小,等同经络,等同标上了人体穴位,不同的是:其中一具模具被以各种颜色的笔迹,注释了很多密密麻麻,看不清内容的字迹,各处穴位上还扎满了银针,而且这具模具的经脉,很明显比另一个模具的更加宽敞。
仿佛这具复杂至极的模具,才是重要的存在,而另一个模具就只是作为对比参照物。
这怎么这么像……电光火石之间,易寒星忽然想起了练武之人的独特之处。
他们会吸纳天地之间的“气”,而后让“气”游走全身经络,起初经络会很痛很痛,后来在“气”的反复冲刷之下,那滞涩的狭小的经络似乎被打通和扩宽了。
而那具备扎满了银针标注了满满的注释的模具的经脉,就比旁边的模具更宽!
“砰!砰!砰!”是易寒星的心惊肉跳的声音。
摇曳的油灯,灯光昏黄温暖,可易寒星只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自地底扎进了脚底板,而后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直冲天灵感。
傅思无出来之时,便看到了一个冷汗淋漓、满面惨白的少年。
她扫了地上那不知生死的无臂人一眼,冷淡道:“人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易寒星从那股被摄住心魄的惊惧中回神,再看傅思无之时,他的瞳孔都下意识地收缩了一下,这位当真是和江湖人不死不休了吧?
“你还有事?”傅思无已经让人去拉他手中的顾升明了。
易寒星猛地掐住了自己发麻的掌心,让自己定了定神,这才能开启自己艰涩的嗓子:“陛下让你留他一条命……”
这时候,他才忽然惊觉有什么不对,空气之中除了那浓郁的草药的味道,还有眼前这位御医之首身上的……血腥味!
刚从解剖台上下来的傅思无冷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你怎么还不走,你也想留下来吗?”
此话一出,易寒星立刻火烧屁股似地逃窜而去。
他是一息都不想多待,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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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京都无宵禁,但夜色已晚,繁华的东街也稀稀落落了起来。
没有人逛街、大部分摊位都已收摊,便是连那些大酒楼都已关门了。
梅光臣便是这样漫步在这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
风度翩翩的千金楼楼主,面上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笑意,跟随他多年的小厮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
了无生趣的气息在蔓延,令人绝望到几乎要落泪。
小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他很想说点什么劝一劝主子。
但是想起茶楼里的一幕——
那些堪称恐怖故事一样的说书,以及底下听书的百姓都在同仇敌忾地吐苦水与诅咒。
苦涩、痛苦、恨意、悲哀、绝望……所有生命不能承受的极端情绪,交织成一片,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网住了那些躲在角落,偷偷听书的“江湖人”。
小厮眼中闪烁过复杂与难受的情绪,他一想起这些,他就开不了口劝自己的主子。
一开始被那个什么俜侠首领拉到茶楼,听了那些狗屁不通的故事,他还剧烈地反驳说这些都是假的,但是他的抗拒以被赵婷玉直接卸掉了下巴作为结束。
等到天色渐晚,说书先生都要回家吃饭去了,故事也终于结束了,他的下巴才被接回来。
而他一直不曾说过话的主子,梅光臣这才缓缓地扭头“看”向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小厮,语气平和地问道:“你说这是假的,那你告诉我,千金楼之人外出行走江湖,打尖住店,无意损坏他人财物,如此种种,可都有给银钱?”
小厮如同大白鹅被掐住了脖子似的,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哼哧哼哧了一阵,他才硬着头皮狡辩:“我们千金楼的少侠,相熟的掌柜很多,大家都是朋友,不计较钱财……至于,至于赔偿损坏之物,那他们也没说要赔偿啊……”
“所以就是都不曾给过银钱?”梅光臣打断了他。
赵婷玉在旁边抱着手臂,冷眼睥睨着他们,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她更是直接不屑地冷笑出声。
小厮臊得慌,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算了,可他的主子还在问——
“千金楼所出首饰头面,一一记录在册,皆有收钱,为何尔等出门行走,却无需花钱?他人不需营生么?”
小厮答不出话。
“你知道,我们千金楼的那些铺子,都是从何而来的吗?可是我父辈所购入或始创?”
“那、那些铺子,好像都是各路富豪见前楼主侠肝义胆,自愿送给我们千金楼的……”小厮说着也觉得没有底气了。
“自愿,送的?”梅光臣笑着摇头,笑容极为苦涩,那双本便无神的双眸更加暗淡。
“是祖辈父辈们强抢而来的吧?”靛蓝衣衫的男子用一双空茫的眼睛,注视着前方的血腥,“就像这些说书人说的故事一样。”
“为此,他们是不是也杀了很多无辜之人?”
“我,我不知道,楼主,我真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楼里与您在一起,我也很少出门的……”
“那你知道,千金楼周遭各村的村民,也都在给我们‘自愿’交地租么?这些地租都是管家在打理吗?”
小厮:“……”他哭了,他真的答不上来。
但依稀中,好像真的在收各种农税和地租,这都收了多少年了,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呀。
“千金楼的诸位,”男子顿了顿,“包括我的兄长们与侄儿们,是否……也曾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亦或者也曾滥杀,呵呵,滥杀、滥杀……罢了,我换个词吧,他们可曾误杀过无辜之人?”
“咕咚——咕咚——”是小厮艰难咽口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