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想祖父在京里的门生是不少,在朝上见到装作不认识自己的人也有,随口问一声儿:“世兄现今在京里了,老大人几时接来?”这样的人也有,只是今天有没有人来看祖父,杨广明心里只是没有底儿。
火盆上的茶吊子开了,姨娘和杨氏把热茶泡上来,章严之喝上一口又是呵呵笑上一声:“这茶也还是那个味儿。”再对孙女儿章紫探问道:“夫妻也算和气吧,这亲事可是当年你一生下来就许的,应该是错不了。”就是老蔡大人,对老师章严之一直都有接济,只是小蔡大人是这样心肠,章严之没有亲眼见到,所以不明就里。还自以为这亲事是得意的,我虽然败落了,孙女婿中了科举留在京里,亲事依然没有变化。
“这一次说进京,你公公又帮着不少程仪银子呢,不枉我当年栽培他的一番心思。”章严之回想一下也是觉得满意的,章紫当然只能说:“好着呢,我们和气着呢。”见祖父只是不许关房门,说房里火盆热,要开门去一去炭气才好。
只是一个大火盆热也热不到哪里去,风雪从开着的门外不住吹进来,就是年青的章紫也觉得身上冷,看一看祖父虽然是笑呵呵和自己在说话,只是眼睛不时往门外看,章紫在心里叹口气,明白这是祖父希望有人知道他今天回京,能来看看他。
可是今天有没有人来呢?哪怕是来一个家人说一声:“老大人回京,我们家老爷夫人家里忙呢,先来问候一声儿,闲了再来。”就有这样一句话估计祖父也能宽些心怀,章紫看一看杨广明,祖父的旧门生都是哥哥去上门走动,今天有没有人来杨广明应该清楚。
“我去看一看这席面怎么还不送来,别是走错了门?”杨广明收到妹妹的眼光,对祖父和母亲回一声儿,这就撩起衣袍出门去。章严之坐在房里还在不住地往外面看,一面与孙女儿说话。
一间小院正房门大开,可以看到院门,门外突然有了声音,章严之眼睛顿时亮了,连声催促章紫:“去看看是谁来了,这么大的雪来看我,可别怠慢了他。”
章紫只得出来,心里想着这要是不是,祖父一定会难过得不行,不想还刚出房门在廊下,就看到外面一个一身官服的人进了来,章紫一下子就愣子,看看他低头避迎面之雪,一时之间没有认出来是谁?
身后传来章严之颤巍巍的声音,章严之盼学生来看是望眼欲穿,心里也明白大部分人是不会来,可是有名的那几个,以前常来往有过照顾的那几个应该来才是,一看这人身形,虽然十数年没有见也猜出来了,扶着姨娘的手往房门口来,颤声道:“是袁杰来了吧?”
院里这位官员在飞雪中抬起头来,果然是刑部的袁大人。看到老师苍老成这样,眼中有了泪水,走到廊下就跪下来行礼:“学生袁杰迎接来迟,望老师恕罪才是。”章紫心里一阵感动,看一看祖父,眼中也湿润了。
站在房门口不顾吹冷风的章严之还在摆一摆谱儿:“我老了,无官无职了,所以你这一会子才来也是有的。”看着袁杰只是对着自己仰着脸笑,脸上只是泪水,章严之这才回嗔为喜:“你起来,这外面太冷,你进来房里暖和暖和才是。”
房中有了客人,这才把房门关上,得以保留那火盆余温在房内多一时,袁杰身后是跟来四个家人,手中俱各有礼物,袁杰是知道老师爱体面,送银子倒是次要的,要一大堆东西让他看着才是舒服,老年人讲古礼儿大多如此。
因此上袁杰送来的四份礼物,过年的衣料衣物,年下用的时新东西,一枝人参若干鹿茸,还有一只上好的鼻烟壶。
房中的人俱各感动了,官败人各散,这一次进京非比以前,犹其是章紫的母亲杨氏,刚才听着公公问孙女婿,女儿支支吾吾的,作母亲的还没有老眼昏花是看得清楚,家里再忙,难道长辈们进京也不来探问露个脸儿,这不合情理要么就是没有礼貌。
此时看一看坐在章严之下首正在笑脸儿对着公公说话的袁杰,这位袁大人倒是一直不忘师恩,年年都有馈赠去西北,今天又飞雪来看,而且一身官服以示郑重。房里站的多为女眷,都偷偷抹一下泪水。
“你啊,我们还欠你一笔钱呢,”章严之笑呵呵,指的是章楠报卓异后进京被人举报然后认的一笔认罪银子,这一笔几万两,是袁杰认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是袁杰出面找诸位同门一一分派下来。
能来一个门生,赶着来看自己,章严之格外高兴,就此和袁杰把这笔帐要了结:“年年与你通信,你总是说不用还,今天老夫与你亲口道一声谢,这银子算是我受了你的。”章紫看着袁大人面带笑容道:“学生理当孝敬老师。”章紫觉得眼睛又湿了,背过身子用手里的帕子擦一擦眼窝,祖父还当是以前,他这一声谢如今并不值钱。难得袁叔父还是这样恭敬,和以前在京里的时候是一样的。
章楠认罪的几万两银子,就是迫使袁杰投入南平王麾下的一个关键点,老师回京,袁杰是一早对南平王说过,而且实话实说,要来看看。在师兄章楠和侄女儿章紫设下美人计,袁杰一旦知道,也是早早通知南平王,可是老师进京来看,从没有答应过南平王,做一个负心人。袁杰是来看得不避人也觉得自己应该来。
师徒两个人在房中说话,章严之精神头儿特别的好,对着袁杰一一地问过来:“你是必来的,我路上想着第一个要见你才是,还有风老三,刘老四,今天也应该来看看我才是。。。。。。”
袁杰笑容可掬回话道:“风老三,刘老四都不在京里,现今西山都有了园子,要是在京里是一定必来的。”章紫只是含笑,说的这两位都在京里,一早儿还看到风叔父出门想是要会要紧的客去,听着袁叔父说得如此流利,章紫只是含笑。
“我也想着必是不知道我回来,要是知道我回来一定要来看看的。”章严之呵呵笑着和袁杰说话,觉得面子上很是光彩。杨广明这才从外面进来,领着两桌子席面进来,进来就对袁杰亲热地行礼道:“我说怎么还有一桌子席面,却是袁叔父订的。”
袁杰站起来还礼:“世兄订的是世兄的,我订的是我的。”房中相与欢笑中,外面又进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却是人人不认识的,一进来就呈上一张拜贴来:“我是风老爷家里的,听说老大人今儿还京,我们老爷去丰台走亲戚去了,等回来得了会儿再来拜老大人吧。”
这一个本添喜事的事情,却让房内一阵尴尬,章严之虽然老,还没有完全糊涂,满是皱纹的面容一下子拉下来,看一看这个家人,再看看杨广明,再看看袁杰只是不说话,看得那家人一阵心虚,把拜贴丢下来说一声:“告辞。”就走了。
直到家人走出院门,章严之才重有笑容,对袁杰和杨广明道:“呵,送来席面正好就吃,老夫是不客气的。”姨娘和杨氏扶着章严之安席坐下来,章紫对杨广明使一个眼色,一同走出房门来,把刚才的事情悄声说一下:“袁叔父说西山,你说在丰台,这是你找来的人吧,这假话说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