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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整日在二公子跟前伺候,怎么会不知道?是不是曹武我不清楚,永平郡倒是真的,打了可有近半年了。”

庾大将军庾茂、永平郡流民叛乱……这是三年前的事啊。

司马嵘坐回车内闭上眼佯作休息,脑中却一刻不停。

三年前王氏尚且一丝造反的迹象都没有,他自己也才十七岁,而且在深秋之际咳出一滩鲜血,幸亏太后找了名医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此刻他成了元生,那宫中的自己呢?是没躲得过劫难直接死了?

进了城,陆温将司马嵘叫去前面的马车,这名陆太守也是饱学之士,不过从言行举止来看处处透着刻板,似乎对元生极不满意,看向司马嵘的目光很是严肃:“子修一向无意仕途,这次却突然说要进京,可是你在从中撺掇?”

司马嵘心说您太瞧得起我这个贱奴了,脸上却摆出唯唯诺诺的模样:“回大人,小人对此事并不知情。”

陆温面色稍缓,点点头:“嗯,往后你就在丞相府待着,子修若是来讨要,你不可答应,记住了么?”

“小人记住了。”司马嵘应是应了,心中却觉得莫名,家奴除了会干活儿,与财物无异,没听说过财物能自己开口说话的,财物归谁,那得丞相吩咐才行,这陆大人恐怕也就是知会一声敲打敲打他。

司马嵘掀开帘子退出马车,刚转身就让人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低头一看,怀里躺着一只圆滚滚的橘子,还没回过神来,又被一只香囊砸中。

此刻他们正处在建康城繁华热闹的大街上,路旁的女子无论年岁,十个有八个都在瞧他,眼中有着赞赏倾慕,可看向他一身粗布短褐又有些疑惑,见他下了马车走向后面的牛车,纷纷露出遗憾之色。

司马嵘上车后面容平静地将东西随手一搁,心中嗤笑:大晋爱美成风,尤其喜爱美男子,可喜爱的也是豪门世族的贵公子,穷酸的奴仆即便长得再中看,也是目不识丁的粗使下人,哪会有令人倾倒的才情气度,可如今这世道,才情气度能顶什么用?

车内其余三人都艳羡地看着他身边的桔子和香囊,元丰憨厚地挠挠头,笑道:“元生这相貌,要是穿上一身大袖宽袍,指不定要迷倒多少人啊!”

司马嵘眉梢微动,忽然想起自己重生至今一直未曾照过镜子。

入了乌衣巷,行到丞相府门口,他们从牛车上下来,跟在陆温身后,陆温递交名帖后由正门进入,他们则让人领着从侧门走了进去,又被安置到一处偏室等候传唤。

等了没多久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威严十足的怒喝声:“丞相呢?他去哪里了!”

“回大司马,丞相他……去了秦淮河……”声音唯唯诺诺的,想必是府中的下人。

大司马即王豫,丞相王述之的伯父,王氏伯侄皆在朝堂,一人执枪杆子,一人执笔杆子,几乎将整个大晋江山给包揽下来,虽说如今皇帝异常忌惮他们,已经开始有意打压,但这根基一时半刻也是撼不动的。

王豫是个暴脾气,当即就怒不可遏:“他跑去那里做什么!我与郗太尉等了一整日都没见到他人影,你们话都传到了么?”

“话、话传到了,丞相也点了头,可过了晌午他就说要去游秦淮河,小人再三提醒,他只说不记得,小人无法,只好随他去了。”

“胡闹!他带了哪些人?”

“这……”下人迟疑片刻,老老实实答道,“带了陛下赏赐的八位美人……”

外面的脚步声变重,看来王豫是气坏了正来回踱步,又听下人小心翼翼禀道:“吴郡陆太守前来拜访,小人已请他入座稍等,丞相那里也派人去请了。”

“嗯?嗯。”王豫似乎并未惊讶,只余怒未消,“赶紧让丞相回来,像什么话!”

“是!”

司马嵘听得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猜测是王豫去接见陆温了。

晋室南渡以来,内忧外乱纷扰,北方有胡人侵袭,南方有流民叛乱,就连世家大族都没平和过,北方南迁的侨姓氏族与南方吴姓世族一直水火不容,南方士族屡遭打压。

比如吴郡太守陆温,才学不输朝中许多大臣,却只混了个地方太守,有些人即便在京中就职也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差事。

虽然近些年两方世族表面趋于平和,但底下依然暗流汹涌。

可司马嵘今日所见却有些不同,看情形陆氏与王氏并不生疏,显然是私下里已经早有往来。

虽然十分罕见,但想到三年后的叛变夺宫,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看来王氏早已有了危机之感,是在刻意拉拢吴姓世族,以防万一。

司马嵘与其他几人静候了很长时间,一直等到暮色四合,终于听到外面有了动静,是王述之回来了,之后他们被带至后院简单用了晚饭,又回来接着等,等得昏昏欲睡时才听到管事过来传话:“丞相让你们过去一趟,都随我来吧。”

管事一路吩咐道:“今后你们就是丞相府的人了,名不用改,不过得改姓。碰巧今日丞相心情好,又得空,你们走运,往后的差事由丞相亲自安排,一会儿丞相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几人跟着走进主院,又入东侧偏室,跨过高高的门槛,在一面屏风前停了下来。

屏风上所绘景致烟云水气、恍如仙境,想必是王述之的手笔,后面一盏灯将王述之略显慵懒的身影映在上面。

几个人轮番上前,绕过屏风拜见王丞相,接受问询。

“你叫什么名字?都会些什么?”王述之身影未动,只手中一样物件慢悠悠上下摆动,映在屏风上面看不真切,嗓音倒是极为动听,如玉石相击,当得起风致无双的名声。

“回丞相,小人叫元丰,会做一些粗活儿,打水烧饭劈柴都会。”

“回丞相,小婢叫元杏,会磨墨,会针线。”

几人进去把自己交代清楚,王述之的身影一直都未曾动过,到最后有些不耐烦了,撑起额头挥了挥手中的物件:“最后一个。”

司马嵘绕过屏风下跪行礼,直起身时抬眼看去,只看到一个被衣袖遮挡的侧面,王述之广袖薄衫斜倚矮几踞坐着,姿态随意,手中所执原来是个沉香如意,难怪刚进来时闻到一阵浅香。

“你呢?”王述之手腕微动,广袖滑下来落在身侧的棋盘上,露出一截皓白结实的手臂,有文人的清雅,却无文人的清瘦。

司马嵘迅速打量一眼他的身姿,已有九成把握,当初给自己当胸一剑的并不是他,心中一动,答道:“回丞相,小人会手谈。”

“嗯?”王述之轻叩膝头的如意顿住,抬眼看过来。

司马嵘心知他并非等闲之辈,便打点起十二分精神,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

王述之饶有兴味,面上虽没有笑,可眸底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三分笑意,但凡见过王述之的人都会赞他双眸如同玛瑙,深邃而流光溢彩,哪怕只是淡淡瞥一眼,都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风流shén • yùn。

司马嵘想起临死前见到的那张脸与他有七成相似,却要粗犷一些,少了一些气度,便猜测是他的堂兄王重之,只是不知造反一事,他究竟在里面下了多少工夫。

“你会手谈?”王述之微微坐起身子,沉香如意在掌心轻敲,有几分审度的意味,只觉得面前的人十分从容,两只黑眸极其幽静,沉得很,看不见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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