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洪州。”李老太爷叹道。
岑三娘既已起了疑心,自然不肯再相信他的说辞。
她尚记得在方家亲事之前,岑家原想把她嫁给范家少爷。刘伯福伯早知道这一切。当时李老太爷哪怕来封书信,她也不会绞尽脑汁,借滕王的势,用陇西李氏的名声去威胁堂祖母打消主意。
如果没有滕王意外出现,也许她的好归宿就不是方铭,而是那个结巴瘦弱的范玉书。这不是真心疼爱外孙女的表现。李老太爷虽然一直注意着自己,但他关注的并不是她的幸福。岑三娘判断李老太爷另有所图。
她将疑问死死藏在心里,柔柔弱弱的啜泣着。打起了十分的精神准备随时应对李老太爷的询问。
李老太爷继续说道:“后来便从隆州传来消息,说滕王江中夜宴,你不慎溺水身亡。滕王也损失了一名侍卫。没想到你竟还活着,兜兜转转回了长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岑三娘为难的咬着唇,半晌才喃喃说道,“滕王想纳我为妾,还退了方家那门亲事。我不愿为人姬妾,便起了轻生的念头,借着酒劲从船上跳了下去,被滕王的侍卫救了。我求他让我诈死。他心很软,便答应了……答应让我诈死就是背主,他便索性让王爷以为他也溺水身亡,听我说外祖家在长安,便送了我来。”
窗棂透过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目光迷茫没有焦距,像迷了路的孩子。李老太爷仔细的观察着她,没看出半点破绽。
岑三娘越说越顺畅,半真半假的说道:“奶娘和百草也是他雇了车先送走的。从来不知道外祖父在暗中照应着我,不敢擅自登门。本想见了奶娘和百草先安顿下来,手里还有母亲留下的两千多两银子,将来改个户籍,寻门营生也能好好过活。没想到一到长安就发生了裘家那事……”
“原来是这样。”李老太爷皱紧了眉,盯着岑三娘厉声说道,“自怡,你可是与他有了私情?否则他怎肯为你背主,又一路忠心护卫?”
交锋(四)
岑三娘惊得离了座,跪了下来,紧张到了极点。
不承认吧,空青又凭什么要背主保护她?承认吧,这年代对私订终身的人都充满了鄙夷,认定不识礼数。坏了名声会有什么后果?
两种念头闪了闪,岑三娘就做出了选择。她绝不能让李老太爷知道空青告诉她的事情。绝不能让空青和那枝钗联系在一起。名声与谋反相比较,后者是杀头的罪。
她心一横,掩面哭道:“我,我并未与他有私情,只是江中肌肤相亲……他便说要对我负责,所以便答应与我一同诈死,护送我回长安。到了长安知道百草出了事,他就去裘家救了她。结果第二天还没来得及离开,裘家就来抢人。他受了重伤,就离去了。到今日也无半点消息。我只知道他是滕王护卫,别的一概不知。”
李老太爷眼里神色闪烁不定,最终也只能相信这样的说辞,他长叹了口气道:“此事也怪不得你。事出从权,纵然他救了你,若他寻了来,外祖父自当厚礼相谢。断不能因此便误了你的终身。那侍卫也算对你有恩,就当他已经溺水身亡了。对外只说遇到了好心人送你回的长安。起来吧,万事有老夫替你作主。”
“是。我会叮嘱奶娘和百草的。”岑三娘这才抽泣着起了身,帕子太辣,眼泪就没有停止过。她觉得不错,占着岁数还小的便宜,不管再试探再询问什么,她只管哭就是了。
李老太爷想了想再问:“滕王不过是路过隆州,为何会看上了你?他见过你插戴过这枝钗吗?”
“这枝钗一直藏在箱子里,从未示人。”岑三娘否认所有人见过,照着空青告诉她的话原样回答:“听那侍卫说,袁天罡大人曾为滕王做一批语,道我能为他消灾解难。是以滕王便想留我在他身边做他的姬妾。”
“荒唐!”李老太爷愤愤的说了声,“有机会老夫倒要会会那袁老头儿。他一番胡言乱语差点害了我的外孙女!”
他又柔声说道:“滕王殿下仗着是今上的皇叔,向来不受羁绊。听说他在江边大兴土木,害的洪州一地入不敷出,前些日子御史纷纷奏本弹劾。哪怕他是王爷,也不能为所欲为。你放宽心便是。下月你便十四岁了,外祖父摆宴替你庆生,待到及笄,自会在长安替你寻门好归宿。我会去信告知你堂祖母,安心的在外祖父家住着便是。”
岑三娘又再次离座,施礼谢过。
“去吧。你还住你母亲原来的院子。那里一切照旧,自她出嫁便不曾动过。有什么需要让许氏找李方去置办就是。”李老太爷慈爱的说道。
岑三娘起身离开。
出了书房,岑三娘只觉得怀里的那枝钗分外沉重。
尽管李老太爷一个字都没提及李建成。但岑三娘几乎能肯定,空青说的不假,这枝钗必定和李建成有关。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才能说的通——李老太爷安插在隆州的眼线,关注的是这枝钗能引出什么人来。
从前他不在意自己的幸福,放任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如今他再将钗给自己,是为了让她继续担任李氏的角色,以身为铒,诱出能识别这枝钗的东宫隐卫。
他特意问到了滕王是否知道这枝钗。
他特意的告诉她钗的秘密。如果有隐卫认出来,揭破了她的身世。如果她与之联合,她必然会拿出银花蕾去取银。谋反,不都需要大笔银钱支撑的么?
风吹过来,岑三娘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自己已汗重衣衫。
如今的她只能装糊涂。
此时,她盼着空青悄悄的出现。她会坚决的告诉他,永远不要去联络那些隐卫,永远不要告诉那些忠心的隐卫,他已经找到了她。
作者题外话:晚上再更新吧。
因果
书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掩上。屋顶明瓦漏下的天光淡淡洒下来,形成几道明亮的光柱。
李老太爷静静的坐着,望着光柱里浮动的尘埃,脸上终于露出一线哀伤。他嘴唇嗡动,低声自语道:“这孩子,和你真像。”
一语至此,心里的牵挂再一次被触动。李老太爷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打开了一个暗格,拿出一轴画卷。
他拿着画轴自语道:“先帝对昔日东宫齐王旧属宽大,不计前嫌委以重任。后又追封息王为隐太子,并过继了两子分别承袭李建成和齐王的香火。如今大唐安定繁荣,先帝亦是有才能的明君。往事已矣,如果李建成的余党不死心意图谋反,只能陷大唐于战火之中。”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声音放得更轻:“我岂能容许奸人得逞,对吧?”
他展开了卷轴,将它挂在了书柜上。画面上绘着一个身着胡装的美人,骑在匹大黑马之上,腰跨宝剑,英气勃勃。她的面容却与岑三娘有七八分相似。回首间含情颦笑。她梳着坠马髻,髻上插着的正是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