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日拨云见雾露真容。
打定主意后,我收拾几件随身衣物回方家大宅。
方伊扬照例不在房间。我屏退了佣人,自己细细归整拾掇。
这次回静园,从母亲的旗袍里找出几件,略微改了来穿。母亲一生喜欢旗袍,大都是好料,手工缝制,针脚细密,包边和盘扣犹见精致。稍厚些的均有衬里,紧密如单层,足见裁缝的功力。我本肖母,穿上乃母旧衣,妥贴更胜千金华服。
于是拣了件淡青色的棉布旗袍穿了,滚边的颜色只略深些,又过渡得自然,益发显得清新。因实在喜欢,难得的在镜前自揽,不觉却怔怔地发了呆,想起从前试穿母亲的旗袍,两母女镜中并立的笑颜。
不期然有人拉住我手臂,轻轻一带,就落入他怀里。我缓过神来挣扎,却是方伊扬。
“安安!”他把脸埋在我秀发里,“真是你!”
“方伊扬,快放开我。大白天的,却发什么疯?”我啐他。
“我以为你不再回来。”他抬起头,却还抱着我不松手。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发生偏差,我们之间,还欠一个了断。你不必担心我的去留,事情未搞清楚之前一切如旧。”
方伊扬望着我,神情复杂,失望,落寞,期待,热切的神情一一闪过眼眸,“安安,我从没打算让你离开我。”
“我并不为你所有。”
“会有那么一天的,相信我。”他笃定。
我嗤鼻,“大人物总以为自己可以操控众生,却往往被小人物攻克薄弱的脚踝,局面失控。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他笑,“安安,什么时候你开始宣扬小人物,大英雄了?”
我转过身,不语,心想,自是在敌强我弱,希借由小人物发威、攻敌制胜时。
我与方伊莲在花园巧遇。
见她肚腹渐隆,不欲与其争执,想绕道而行,却被阻。
“大嫂,借过说话。”
花园里人多嘴杂,我默许,随她至凉亭。
“在方家你已得不到什么,还不快些离开?”看来方伊莲并没有因为即为人母而放下利爪。
“我从来没想从方家得到过什么。”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现在可是林家的大小姐,身价矩亿。真是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今非昔比。但韦安安,你听好了,即便所有人都认为你冰清玉洁,唯有我才知道你的真面目,假清高。人都道你是神仙妃子,实际却是野狐一只,总有一天,你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
我望着她,啼笑皆非。“方伊莲,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如此恨我?”
“恨你虚伪、假清高、自命不凡的样子,明明除了容貌一无所有,偏又带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你以为你是谁?我方伊莲第一个看不过眼。”
我笑,“错,错,错。方伊莲,一个人高贵与否关乎他的心灵,是灵魂的高贵,品行的高洁,修养的高尚,骨子里天生带来,后天无法模仿。容貌、家世、财富、权势等等,并不能帮助一个人高贵起来。我见过世代务农的老人,垂垂老矣,家贫如洗,但面对意外之财是那么坦然,以粗茶淡饭待客时又是那么自然,热情发自真心,态度不卑不亢。这样的人,自是高贵的。所以纵是我今天相貌平凡,身无长物,几个世纪沉淀下来的特质还是耽在体内无法剥离。而你,方伊莲,今日我明明白白地帮你解惑,这一生,你可能都不会明白高贵的真正含义,所以也就别白费心思了。”
方伊莲气得面色泛白,身子直抖,猛然将手挥将过来。我怕伤了她腹中胎儿,只用手虚挡。
微闭了双眼,却久未有意料中的耳光降落。睁眼看是卓凡,捉住了妻子的手腕,歉然望着我。
“放开我!倒要看看,你是舍不得我肚里的孩子还是舍不得那个小贱人!”
“伊莲,你别太过分!”卓凡沉声道,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卓凡,你别忘了…….”方伊莲要说什么,见卓凡眼神凌厉,又吞了回去。
“方伊莲,别逼我太甚。”卓凡连名带姓地叫她,额上青筋浮动。
方伊莲看看我,闭了口,嘴角却还是冷笑着,终被卓凡连拉带扯地拽了回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松口气,前情如此,不免为卓凡难堪。记忆中那个白衣白裤,温文尔雅的少年,至此已不复存在。
这一番折腾,便想出去透透气。
司机载我出来。坐在后座位上犹自浮想联翩,有道是居移体,养移气,纵是我刻意不去纡尊养贵,终也是沾染了富贵人家的习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足不成行,真是罪过。贪图安逸,也算是人之天xìng • ba。
车子驶过云端大厦,我向车窗外瞥了一眼,见张灯结彩,煞是热闹。便叫司机,“停车!”
“少奶奶,你不是要去烟波里?”司机面有难色。
我微笑,更笃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要发生,着司机停车,遣他离去。
进得大厅才明白原委。今天是华泰、天翼庆功联谊酒会,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自高层而下至普通员工,俱都放开怀抱,尽情享受这美好一夜。
轻扯唇瓣,身为方伊扬的妻子,怎能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放丈夫一人独享?
我并不常来天翼,很多员工见我犹自不识,却也不去表明身份。
“安安!”最先发现我的却是连可文,他着灰色西服,倍显潇洒。美籍华人,顶着世家黑马的光环,又是未婚,自是吸引了众多企图钓金龟婿的女子。
环顾四周,很容易发现方伊扬的身影,除连可文外他是全场的另一个焦点。仍是深色西服,面貌也不及连可文出众,望之却毫不逊色,更有甚之。呵,我立刻修改刚才的想法,有家室的成功男人,同样受钓龟族青睐。等等,站在方伊扬身边的女伴是谁?看来这么熟悉,她转了个角度,我看到侧脸,却是朱珠没错。
“安安,你真让我伤心。”连可文得不到注意,故作委屈状。
我转头向他,低语,“那么,我给你这个荣幸,可好?”
他屈起臂膊,我轻搭上去,一起移步向内。
今日穿的是月白色的蝉翼纱旗袍,同色的水波纹暗花,婉约典雅。头发是简单的发髻,除了手臂上通体晶莹的碧玉镯,别无修饰,益发显得清新脱俗。众人纷纷施以注目礼,兼窃窃私语,想来连可文并无公开女伴吧。我状似拔得头筹,不知有多少人背地咬碎一嘴银牙,暗暗诅咒唾骂也在情理之中。不禁有些好奇,待会儿真正身份揭晓时,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波骇浪。
我的战略很成功。方伊扬很容易发现我,大步走了过来,“连总,多谢你照顾我太太。”他递给连可文一杯香槟,并趁机把我拉过。
“方总客气了,我与安安也算有亲戚关系,较你想象更为熟稔。”连可文公然挑衅。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尴尬,因这两个男人身份的特殊,周围的人也不知如何自处,局面登时僵住。
我却打量着朱珠。几年未见,她出落得愈发高挑秀丽,精致的妆容和晚装礼服的包装下,也算得上是个白领美女。
“伊扬,你先忙吧。我有可文照顾,不必担心。”我笑咪咪,撤步欲往连可文方向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