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在忙碌找东西的时候,朝慕云也没闲着,对着书案上用纸笔勾画出来的嫌疑人信息,试图整理这里面更多的仇恨关系。
而今看来,似乎女人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可不管婆媳还是母女,有恨的方向都在彼此之间,并没有带上两个死者,如若她们对死者有杀机,这点有些不太够。
而两个死者之间,先后死亡时间差一个月,根本不可能是彼此算计,那还有什么别的疑点么?
盐路,仕途……
男人们对利益荣耀的追求,似乎更加具有渴望,江项禹和顾千易,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的是什么身份?
朝慕云想起江项禹在灵堂前不怎么走心的哭,他对父亲是否存在恨意?一直养在老家住宅,少年时才被接回来,时间上与江家火灾,多人罹难对的上,他是不是那种家族中不太受重视的小透明,无有长辈关爱,野草一般长大,若家中没有意外,他或许会在老宅度过平平淡淡的一生,忽逢意外,家主没办法,才接了他过来?
这种孩子要么很渴望长辈关爱,会别扭,但也会慢慢担起那份责任;要么,心中充斥着大量不满和不甘,最憎恨的就是亲生父亲,因为‘我本来可以有’。
可这种仇恨,杀机不会太紧迫,如果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让江元冬这么死,死在清明,又为什么杀了史明智?他对盐道……是否有野心?
至于晋千易,目前看来,比所有嫌疑人都游离,对死者而言的动机更少,几乎看不见,他现在就是个散官,闲差,不管名利地位,还是仕途收益,都少的可怜。
但现在,正是升迁季。
从巩直的调任速度看,只要顺利,还是很快的,机会难得,更不能随意失去,晋千易会不会想拼一把?如果想努力,会朝什么方向呢?
不比别人家族强横,晋千易父亲早亡,族人帮不上,只有一个寡母维持门庭,名声倒是不错,绝佳人脉有限,他要努力,最先想到的方向一定是姻亲助力,而两个死者,正好都是姻亲。
若他有杀机,会不会是,两边都不看好他,不帮他?
家中挂白,江莲前脚哭完灵,伤心欲绝,后脚转去父亲书房找东西,经由黑衣人挟持一事,朝慕云看得很清楚,江莲要找的东西为盐引,那就绝对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丈夫。
加之被挟持者俞氏现场的表现,话里的绵里藏针不提,只说大部分的言语倾向,其实也是在护着晋千易,她同样在帮助儿子。
这对婆媳看起来很融洽,婆婆讲道理,媳妇更温柔,像是那种你对我好,我对你更好的类型,可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她们平时真就没有任何矛盾么?
人都是有私欲的,朝慕云不信她们可以可以这样完美。
晋千易是这个家里的最终赢家。他看起来两个都很在乎,孝顺寡母,寡母为天,爱妻怜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二人有险时,他并未真正解决,而是利用话术,逼迫两个女人‘自行讨论’,为他解决……
他真像他看起来那般若寡断么?
朝慕云将自己的思考方向和问题,一一列在纸侧。
案件初期,随着信息的获知,这些思考和问题必然大量增加,等他一一解决,慢慢减少,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凶手是谁,就不难判断了。
他在窗前坐了很久,饭都是让人送到桌子上吃的。
皂吏们得到的新消息络绎不绝,他适时翻看归类,产生新的问题和方向,之后,他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花笺,隐有淡香。
看这浮夸的风格,就知道是谁送的。
打开果然,是那漕帮男人送来的信,说是地方找到了!
朝慕云登时起身,一点没耽误,带了几个人,即刻离开大理寺。
漕帮之人皆熟水性,尤其常年走船,经验丰富的人,很能对水流方向速度心中有估算,包括气候风向。信中提及,经大概估算,两个死者小船入水之地非常接近,已圈出大概范围,稍稍有些远,在京郊,附近大多是私家拥有的矮山或庄子,平时少有人往。
朝慕云很快到了地方,随行皂吏也很快散开,四下寻找看有没有可疑痕迹存在。
这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地势,有山溪下来,在平地聚集成河,河道不算宽,支流却很多,他仔细看了看,大船肯定是不能走,小舟却能驾,除了几个很细的支流,几处方位似乎都可以。
从山腰到山脚,圈出了几个庄子,大概都是富贵人家所有,彼此礼貌的保持距离,中间相隔地带野草丛生,未有人为打理痕迹,可见疏远,互不打扰。
“大人,问到了,东边的庄子是晋微陪嫁,西边的园子是江项禹的花房。”
庄子不小,跨了一大片山腰,花房更大,挤的周遭别的庄子都快放不下了,肉眼可见的繁盛。
疑似死者死亡之地,两个嫌疑人的巨大私有空间……这就有趣了。
朝慕云和皂吏们一起寻找,一个月前的痕迹很难,又是风又是雨的,就算有作案残留,也早已遭到破坏,难以辨认,近几日的……
顺着河边寻了很久,也没有太多收获,只沿途找到了一些蔫了的白菊花花瓣。
如此,方向肯定是正确的,但凶手未必就是在这个河边动的手,船随河荡,时有风来,船上白菊花花瓣随风飘落,吹到岸边也很正常。
凶手要做成这件事,除了shā • rén之外,还需要一个地方妆点船身,必定需要遮掩,不被人看到,怎么想,这个庄子或花房,都是最可疑的两处空间。
“走,去看看。”
晋薇的庄子距离近一些,自然先做拜访,里面主人未在,只有下人。
皂吏们即刻进行走访问询,下人们见官,也不敢欺瞒,俱都很配合,说这个庄子原本是晋家的,因土壤湿润空气好,栽种花草很容易,多年前夫人俞氏经常带儿女们过来小住,之后给了女儿晋薇做陪嫁,就空闲了许多,但每隔五到七日,晋薇的夫家,史家下人都会过来取换一批新鲜花卉,用来妆点屋子。
被问到一个月前和近几日的时间,可有主人家,或外人来过,下人们均谨慎摇头表示不知。言道这是官府问话,必须得慎重,若别人来问,他们许会直接答来或没来,但这个来或没来,他们指的都是马车,至于车里到底是谁,他们并没有看到。
每次府里的马车来,都是直接停到主人院落,下人们看到车,就按习惯去收拾整理新鲜度不错的花卉就好,搬上车后,马车什么时候走也不用管,顾自做自己的事就好。
晋薇如果有事,会召人见,也不会刻意清场,避讳被人看到,但她是寡妇,日常很注意大防,下人们也都习惯了,没谁非要去确定马车里是不是她本人,还是她派过来的丫鬟嬷嬷。
被皂吏问及晋家人是否自晋薇嫁后就再没来过,下人答不是,毕竟是原主,晋史两家又有姻亲关系,俞氏有时过来要几枝花,庄子上也不可能不给,但同样的,俞氏也是寡妇,这行踪露面么,也是多有忌讳,下人们表示,只看到过晋家的马车,不确定里面坐的是谁。
再问齐氏会不会来,答案就很肯定了,她是晋薇婆母,如今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虽然婆婆不会插手儿媳妇的产业,只偶尔过来喝个花茶,择几枝花供佛,她前几日就来过……
朝慕云走到了主人院子,晋薇的房间。
她出门不是那么随意和方便,也很少在这里小住,这个房间气氛有些冷清,被褥看得出来很久没用过,但里面仍然有主人的痕迹性格。
房间多宝阁里摆着很多花瓶,器型大小不一,有圆润梅瓶,也有颈长的美人瓶,有高的,有矮的,适应各种插花造型,每一个都被擦的很干净,润润有光,显然晋薇很喜欢插花。
南窗下长案特别光滑,底下配着的椅子也是,是那种经常使用,打磨出来的滑润感,很显然,主人经常坐在这里,插剪花侍。
她喜欢阳光,喜欢坐在这里,那珍爱的东西便该也在附近……
朝慕云看到案几边的柜子,打开,里面有好几个用来收纳的匣子,放的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比如泥塑的娃娃,竹编的小动物,手工攒的珠花,很多东西具有年代感,看起来放了很久,观圆润偏可爱的造型便能知道,应该是晋薇幼年时的东西。
童年的东西保存的这么好……她应该很怀念那段时光。
仔细看,这些东西其实风格也不一样,有些色调朴素,只器形精巧,百看不厌,有些则颜色艳丽,明显是当年时兴物件,前者多,后者少,可见前者才是晋薇真正喜欢的风格,后者……这个年纪,心智未开,不可能有什么心上人,长辈们送的东西如果不喜欢,不可能这么珍藏,那就是闺蜜?
皂吏送回来的消息里,晋薇和江莲年纪相仿,两家又有姻亲关系,时常在一起玩耍。
现代有闺蜜,古时有手帕交,女孩子的友谊总是会伴随着细腻情感,所谓手帕交,也并非是互相交换手帕,而是到对方家里做客时,一定会随手带些小礼物,美好的友谊,往往从互相分享开始展开,来往的多了,自然不必次次贵重,随性相处即可。
不管现在如何,是否物是人非,相聚不易,晋薇仍然是珍视当年这段感情的。
所有东西里,只有一样非常突兀,是一方素帕。
说是素帕,更像绢帛,像是刻意裁下来的小幅丝织料子,仅以针线做了收边,上无绣样,也无边痕,朴素的让人不觉得这是个帕子。
不像女人之物,也不像男人之物,甚至周身没有任何特点,晋薇为什么会珍藏……
等等。
朝慕云突然想到一件事,古人多委婉含蓄,寄情一事尤是,花样繁多,他记得有样东西,叫‘尺素’——时传尺素,以寄相思。
再看这块素绢,明显就不是小孩子的玩物,哪怕到了现在也光泽如新,是上好的绸缎料子,就算有年头,也绝不和这些幼年之物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