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偏僻河道,人声罕至,沼泥处处,连飞鸟都不愿意涉足。
有二人衣衫浸血,身影迅速掠过,脚步如凌波踏步,踩着很难找到的枯枝,终于飞掠上岸。
“……京城不是人的东西就是心脏,什么花样都敢玩。”
夜无垢随手扔了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外裳脱去,内里倒是很干净,白色中衣衬着端正坐姿,有一种很特殊的矜贵公子优雅风范,连带着的金色面具都不显得那般可怕。
沐十拿出金疮药:“属下为帮主包扎。”
夜无垢胳膊上沁着血,观感的确不怎么好,别人能看到,他自己自然也看得到,但他浑然不在意,随手甩了下:“淡定小木头,就这点东西,也能称得上是伤?”
沐十没说话,拿金疮药的动作相当执着。
“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夜无垢啧了一声,随便把伤口一勒,“机不可失,逮住他们发力一回不容易,这不就试出了他们的实力?呵,心再脏,也就这点本事,怎么可能杀得了我?”
沐十:“可是——”
“没有可是,”夜无垢突然冷了脸,收起玩笑姿态,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阴沉威慑,令人生惧,“你知道,我真正目标不是姓康的。”
沐十没再说话。
他自然知道,是仇,是这京城高门,隐藏在泥污里的罪恶……被抛弃,被暗杀,被毒蛇盯着,夜夜不得安眠,本来应该是贵公子,可享富贵,可纨绔招摇,却被像垃圾乞儿一样,扔到了江湖中最深的炼狱,一层层,一步步,几经生死磨难,要靠着厌恶和仇恨,才能爬上来,走到今日。
有些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不重要,但有些公道,只能自己来讨。
帮主来京城,本就是挑事,找麻烦的。
“可您不必这么心急。”
一如计划里,按部就班,也能达到目的。
夜无垢本来也不着急,打算慢慢玩,可现在他发现自己想错了:“日日跟一堆臭虫周旋,还沾沾自喜,得意忘形,我不也成臭虫了?”
沐十:……
“放心,今次布大局暗杀不成,短时间内他们不敢再来第二回,”夜无垢笑唇微扬,对今日表现非常满意,“待盐引拿到,我又是大功,谁都阻止不了我坐那个位置。”
沐十懂:“主帮向来以理服人。”
漕帮能发展这么大,靠的是先人打下的基业,以义字当先的规矩,本来干的就不是黑买卖,正大光明走船,挣个辛苦钱,有些人非得一边玩心眼,来暗的,一边标榜自己公正有德行,从慢慢的乌烟瘴气,到现在离职离破碎只差一脚,有些人得负相当大的责任。
不知为什么,这位主帮念京帮帮主道貌岸然,极好名声,漂亮话说的一套一套,谁死他的名声都不能死,那就怪不得他们在试探边缘疯狂起舞了。
诱你来暗杀我,偏偏你没本事,布了局却没暗杀得了,反倒叫我们拿到了把柄,这种东西要是放出去,你还怎么立足?怎么让各水稻兄弟们再信你?
所以现在该着急的,不是他们,是坐在高位的某个人。
老天保佑,你们可快点内讧,快点杠起来,到时候可就是我的天下了!
先把这些事平了,他就有更多精力玩别的了……
夜无垢从怀里摸出扇子,刷一声打开,摇的风流倜傥,风澜散漫:“小木头,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沐十看了眼自家帮主正在流血的胳膊:“回去?”
夜无垢摇扇姿势未变,未有言语。
显是这个提议不够有趣。
沐十想了想:“听说大理寺的案子,又出现了一具新尸体……”
“又死了个人?”夜无垢这下感兴趣了,扇子一收,“先前为何没同我说?”
沐十顿了顿:“先前帮主在打架。”
“有趣,”夜无垢弯了眼梢,立刻站起来,“走,去看看。”
不等沐十回应,他又停住了。
“你那个金疮药呢?”他拆了勒胳膊的布条,转身看沐十,“给我把胳膊包扎了。”
沐十愣了下:“帮主方才不是说不用……”
废话,厉害的人就是得云淡风轻,受点伤,流点血算得了什么事,但是去看大理寺的案子,必然得碰上某个病秧子……
“让人知道我随随便便就能被弄伤,多跌份。我可是无所不能的神秘高手。”
“……是。”
沐十从表情地拿出金疮药。
“等等,”夜无垢想起什么,又道,“他鼻子灵,又擅察,你换个味道小的。”
沐十:……
帮主你知道自己刚刚都干了什么么!说话不算数,前一刻放话,后一刻自己打自己脸,碰上那一位,你就什么立场都能变是么!
不过也更明白了,以后怎么对付帮主。
包扎伤口外加换衣服,耽误了一些时间,二人走到水边时,厚九泓正在进行他的表演,说是问供,不如说是恐吓,故意摆凶脸吓唬人,让别人不得不说。
病秧子还专心致志的看着他,眼睛眨都不眨,全神贯注,全然看不见旁人。
连他悄悄混进围观百姓群外,也没发现。
夜无垢哼了一声:“就会出风头。”
这眼刀子冲谁扎的,再明显不过。
沐十:……
在这项技能上,谁能比得过你?自来属你最会玩这些花活,你还醋别人呢?
夜无垢看看形势,不太好插进去,啧了一声,不怎么愉快地摇着扇子:“算了,便宜这二傻子了。”
看一会儿,见朝慕云开口问话了,扇子遮唇,低笑出声,惬意极了:“这些消息,是我告诉他的。”
沐十:……
是你就是你呗,你调用漕帮消息渠道,别人不知道,心腹不可能不知,你跟我炫耀这个……
好吧,你是帮主,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他们来时问话已进行到尾声,没一会儿就完事了,厚九泓拎着晋家夫妻去一边问,大理寺皂吏们过来赶人,准备把东西往回搬。
“行了,你回去吧。”夜无垢朝沐十摆了摆手。
沐十不解:“咱们不是还得找盐引?”
“有了他,”夜无垢扇子一指,正正好是朝慕云的方向,“有了他,什么找不到?”
沐十怀疑自家帮主要干什么不是人的事,才故意调开他,这种事的确不好参与,回头被报复怎么办?
他很快行了个礼,退身出围,消失在人影中。
朝慕云这一天都很忙碌,俞氏的死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从现场勘查到微入细节,再到分别给嫌疑人问供,整理新的案件信息,他整整忙了一日。
夜无垢也跟了他一天,直到入夜掌灯,旁边再没有人,他才现身相见。
“主簿大人在忙什么?”
慵懒调侃的声线,优雅风流的步态,朝慕云一听就知道是谁,根本没回头。
夜无垢走近,坐在他面前,见他没有收拾桌上卷宗不给他看,唇角扬起弧度更高:“又发现了新鲜的?”
“倒也不算新鲜,”朝慕云之前就有所猜测,让人细查当年之事,“湛书意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科举未中,乃是有人从中作梗。”
“谁?你先别说,让我猜猜——”
夜无垢扇柄抵着下巴:“本案死者史明智和江元冬?除了他们,好像也没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