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睡了吗?”唐纳在门口用气声呼唤。
很快就传来外婆的回应,“哎!婆婆还没睡呢。”
听起来声音还很清醒。
“婆婆还难受吗?”唐纳走进门中。
“不难受啦。”外婆本卧在床上,看见小孩进来,就撑着上身坐起来,打开了床头的暖夜灯。
中午吃唐纳煮的粥,晚上吃唐纳烫的糊,外婆今天在床上休息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她气色看起来显然比早晨好得多。
确定外婆身体状态好转,唐纳才敢提起困扰了他一整晚的那个话题——
关于那封信。
关于“娜娜”。
也许是注意到小孩凝重的表情,外婆猜测,接下来话题可能不太轻松,便掀开了被子,示意小孩上床慢慢聊。
唐纳一见,小身子一拧,一骨碌钻进被窝里,从外婆怀中探出个头。
黏黏糊糊卖了许久的乖,唐纳才小心翼翼地说起正事:“婆婆,我今晚过来,是来找你自首,找你忏悔来的。”
被小孩的用词逗笑,外婆圈着他摇了两下,“这么严重啊?”
“嗯……”唐纳苦着脸,“可能比婆婆现在想的还要严重。”
“说出来听听。”
“我……我没经过婆婆的同意,偷拿了婆婆的藏宝图。”
外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藏宝图?”
“就是,能找到松树的那个藏宝图。”
“……”
听到唐纳这么说,外婆显然愣住了。
这个表情并不是遗忘的茫然,而是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的,意外的表情。
看到外婆因惊讶而僵住,唐纳有些不安,拽着她的衣服,讨好似的撒着娇,“对不起婆婆……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哈……”
随着一声似笑非笑的叹,外婆重新动起来。
她一下一下捋着唐纳的背,像是给炸毛的小猫顺毛,温柔且耐心。
“婆婆……”
“没关系的。”外婆抿着嘴笑,“纳纳不怕,纳纳不怕……”
婆婆真的太好了……
唐纳被温柔得有点想哭。
明明是他犯了错,婆婆还告诉他不用怕。
就好像怕他被臆想的责怪惊到。
“婆婆,我找到了这个。”
唐纳掏出那封让他纠结了一晚上的信,捧给外婆。
看到信封上的“娜娜”二字,外婆含着柔意的眼眸,更是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的眸色在夜灯橙黄的暖光中摇曳,唐纳仿佛看到这封信变成了一把钥匙,打开了外婆记忆的门。
外婆接过那封信,粗糙的手指揉过那三个字,眼中满是慈爱与怀念。
她说:“纳纳一定很想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信上的‘娜娜’,指的又是谁吧?”
“嗯!”唐纳用力点头,随即又说,“但是如果婆婆不想说,我以后再知道也可以。”
“没关系没关系。”外婆慢悠悠地说,“婆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婆婆先跟你说一件事,说了,你就明白了。”
“嗯……”
“那棵树,那棵我埋着信的树,是你妈妈小时候,和我一起种下的。”
妈妈。
这两个字带着柔软的魔力,一下子戳中了唐纳的心。
外婆鲜少与他说起妈妈的事。
唐纳唯一知道与妈妈有关的,只有“难产而死”这一件而已。
他一直以为,对外婆来说,她女儿的离去,是她难以言说的痛。
因此,唐纳自小就很少问起与父母有关的话题。
只不过,真的很神奇。
这大概是刻在基因里的某种反应。
哪怕与妈妈没有任何一点点感情……
提到“妈妈”,让他真的联想起自己的妈妈,唐纳心里面,还是会一揪一揪地,小小地疼痛起来。
“和我种树的时候,你妈妈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大吧?”外婆继续回忆着,“所以,对我来说,那棵树,是陪着你妈妈长大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哪怕镇子里修路了,大家也愿意绕过那棵树?”唐纳明白了。
“嗯。”外婆笑着点头,“在大家心中,那棵树对我的意义,比我本人实际的还要重。他们认为那棵树就是我的女儿。所以修路时,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大家自发提议留下那棵树。”
这是一种极致共情的善良。
没有人去过问她的痛处,大家只是主动为她腾出一片善意。
街坊们为外婆守住了一棵,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想要挽留的树。
可因此,这棵树反而被赋予了额外的意义,成为了她的“女儿”。
“大家都好好啊……”唐纳在外婆怀里蹭蹭。
他想起后来上大学时,在大城市里体验到的,相对冷漠的人际关系。
唐纳理解,那种冷漠,是每个都市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是大家疲惫不堪的保护壳。
可在小镇长大的他,骨子里习惯了在人际交往中,保有一份几乎愚昧的纯真。
这份纯真,来自这个朴实的小镇。
来自这片沉默又体贴的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