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道了……竟然就这样脱离了心魔,简直前所未闻。”
浮生宝镜里,少年眉宇之间的戾气肉眼可见地消失殆尽,再看去只有一片清明神色。
不仅如此,他的修为似乎更进一步了。
“我听说好些去过沈剑仙的秘境中寻求突破的修者,也曾有过原本道心大乱却迷途知返的例子。所以白茶所用的也是沈剑仙传承的剑意正心?”
“寻常剑修的剑意有没有这般能耐我不知道,若是一步神仙境的沈剑仙,倒是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那可是为了众生放弃羽化登仙,早已踏入了仙人境的天人。
他既已是临门一步的天人,再难的事情,于他而言也应当是不费吹灰之力吧。
他们意外的并不是沈天昭有能渡心魔的能力,而是意外白茶竟能传承至此。
要知道夺天之力,引渡心魔。
哪一件都不是凡人所为。
这简直就是……
“另一个沈天昭。”
……
白茶将王逆从入魔之中解脱出来,两人论道一日,都已精疲力尽。
不过她的情况要比后者好一些。
在他瘫倒在地不能动弹的时候,白茶已经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王逆眼眸一动,感觉到一片阴影覆了上来。再抬目,对上了那双澄澈的琥珀剔透。
“善是什么?”
他虚弱又固执地询问。
白茶回道,“善是人心。”
“那恶又是什么?”
“恶也是人心。”
两个回答一样,却又不大一样。
白茶也不管王逆能不能听懂,自顾自的照着自己的理解解释。
“善恶在心,善也可以成恶,恶也可以变善,人心本就叵测多变,没有定数。”
“你可以听他们说了什么,看天如何回应,但是做决定的只能是你,是你的心。”
“你的心是善恶的尺。”
善恶对错,从来都不在天。
在人心。
王逆心头的迷雾因为白茶的话在慢慢驱散,在快要得见天光的时候。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
白茶的手马上就要碰触到他的胸膛,王逆喉结一滚,喑哑开口。
“拿你的玉牌。”
“虽然我和你没什么矛盾也没什么仇怨,可大比就是大比,我不能留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灵力凝成灵线,挑开少年的衣襟,取出了那块玉牌捏碎。
“今日论道受益匪浅。”
王逆感觉身体变得轻盈,细碎的金光笼罩在他的周身
他看着少女朝着他行了一个剑礼,弯唇笑了。
“我才是,多谢赐教。”
等到王逆离开秘境之后,白茶紧绷着的神经才真正放松了下来。
她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般平静,从刚才shā • rén到后面论道,她都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
此时四下无人,白茶才放任自己的情绪。
她瘫软滑落在地,剑上的血迹还在,周围依旧残留着阵法的痕迹,还有生魂的怨念。
一幕幕,血腥的,灼热的,业火焚烧,血雾萦绕,反复在她脑海里回放。
一遍一遍清醒深刻地告诉她自己杀了人这件冰冷的事实。
白茶剑刺入地面,脸色苍白着喘息。
雾气太冷,深入肺腑,如数九隆冬般刺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然后往迷雾里走去。
她还不能停下,她得找到青雲,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去和风停云他们汇合。
现在什么也别想,别乱了道心。
白茶在心里这么反复暗示着自己,循着记忆往之前放置少年的地方过去。
可等到她好不容易拖着疲软的脚步过去的时候,却没看到青雲的身影。
原本水草丰盈的地方,只有一滩血水。
几乎是在看到这草叶上殷红的血迹的瞬间,白茶手脚冰冷,血液也在此刻冻结。
“青雲……”
这是青雲的血,上面有他的灵力,有他的气息。
明明她就在附近,为什么也没有感知到有人靠近?
什么时候的事,是在她赶来之前还是在她刚才失道入魔的时候,他们趁乱带走了他,伤了他,甚至……杀了他?
这个猜测让白茶呼吸一窒,整个人像是缺氧的鱼一样无法喘息。
是她害了他。
要是她一开始就带他离开,或许他们都会没事,也不会碰上那四个万法宗的人,一切会不会都会不一样?
她的剑没有走生魂,她的手依旧干净如初。
可是……没有如果。
“哈,我真是……”
糟糕透顶。
好不容易幸运了一次可以避开霉运,却因为危险抛弃了那个给她指明道路的人。
好不容易从失道中走出来,结果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
那个让她折返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挣扎了那么久,从生魂,从道心,她做了太久的努力,她迷失,她混乱,最后一刻的清醒竟然等来的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道我就不答应让你跟着我了……”
白茶双手紧紧抓着草叶,上面的血迹染红了她的指尖,好似涂了一层丹蔻一般艳丽。
“你明明那么害怕,我却走了。”
“你是死在梦魇里,还是旁人的剑下?好像哪一种都不是什么轻松的死法……”
她咬肌微动,视野模糊一片。
“妈的,你这人怎么连死都这么窝囊?一个鸟族化形这么久了还不会展羽,又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早知道你最后要死,还不如我来动手,至少你也不能走得那么痛苦,那么孤独!”
“对,早知道我该一剑杀了你!”
“……我有那么招你恨吗?”
白茶沉浸在自责和痛苦之中的时候,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她身后柔柔传来。
她心下一惊,猛地回头看去。
只见青衣少年手捧着一片芭蕉叶,盛着一汪清泉,乌发如瀑,狼狈披散下来。
白皙如玉的脸上沾染着几道血迹,腰腹处有伤,深可见骨,孱弱得下一秒就可能没了气息。
“你,你没死?”
“你很希望我死吗?”
青雲有些无奈地看了白茶一眼,视线落在她干裂的嘴唇,将芭蕉叶轻递到了她的唇边。
“喝一点吧,这片秘境的灵泉随时随地都在变化。我刚才走了许久才找到一处水源。”
白茶本来把他放在溪水边的,只是没过多久泉水就转移了位置,四周只有无尽的草叶林木。
“……我不渴,你喝吧。”
她没有说谎,她的嘴唇之所以干裂是因为刚才被业火焚烧,并不是口舌干燥。
青雲眨了眨眼睛,也没再跟她客气。
就着芭蕉叶大口大口喝着泉水,水珠顺着他的唇角淌下,隐匿在了衣襟之间。
“别光喝水,把丹药吃了。”
白茶这一次倒也大方,一下子拿了一瓶丹药塞给了少年。
“你这伤怎么回事,我走之前你不是还好好的吗?有人伤了你?”
他摇了摇头,“没有人伤我。”
“你把我放到的这个地方很隐蔽,还特意给我用了符箓隔绝气息,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发现我。”
“那你这伤……”
“是我弄的。”
青雲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垂眸看向腰腹处浸染成乌红的衣衫,神情平和地说道。
“我当时并没有完全陷入梦魇,还有一丝清明。所以我就用法器断了我几根肋骨,疼痛让我获得了清醒。”
眼前的少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平静的像是谈论今日的天气如何,这反倒让白茶更加难受。
先前在无量之地那个稍微被吓唬就哭爹喊娘的少年,如今竟然可以眼也不眨地断了自己的肋骨。
他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怯弱,又或者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真的了解,真正信任过他。
“……抱歉,我不该扔下你离开的。”
“你又不欠我什么,当时那个情况你就算不扔下我,我也会让你离开的。”
青雲不解地歪头看向白茶,那双漂亮的眉眼纯粹,清晰映照着她的面容。
“而且是我自不量力。我来帮你的,结果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该是我给你道歉才是。”
“……不是。”
不是这样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对上少年的眼睛的时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不是灵族的鸟都这般单纯得有些傻气,认定了什么人,什么事,只管直直往前冲,撞破南墙也不后悔?
他们做什么事情似乎从来不在乎什么回报,不在意旁人是否会让他们失望,辜负他们的期许。
白茶觉得,鸟大概是她命里的克星。
她总是拿他们没有办法。
没办法放任他们不管——
谢九思是,青雲也是。
“算了,不说这个了。”
白茶的语气不自觉放柔和了些许。
“我看看你的伤。”
“唔不用,我们灵族的恢复能力比你们人修好。而且现在也不是疗伤的时候,你刚才好像引起了不小的动静,你别管我了,你赶紧离开……”
“我不走。”
少年话还没说完,便被白茶沉声打断了。
“我选择回来不是为了抛弃你第二次。”
青雲一愣,“没,我说了我不介意,你不用……唔?!”
“老实点,再多嘴疼不死你。”
白茶覆灵力在少年伤口处的时候用了点儿力,把他疼得吱哇乱叫,再没力气说出什么扫兴的话来。
见青雲老实了之后,她这才继续说道。
“你放心,这附近暂时是安全的。万法宗留下的……七绝杀阵还留有一部分未破,他们一旦踏入会被困在其中,虽不至于诛杀,却足够让我们反应离开了。”
“而且我现在也没力气带你走。”
失道的反噬,论道耗损的神识。
加上白茶仅剩的这点灵力又用来给青雲疗伤,所以她之后半个时辰左右都无法动弹了。
感觉到少女的气息越来越弱,青雲低头看去。
“你没事吧?”
“有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渡灵力的手。
“前面有个山洞,你带我过去。然后你可能有一段时间无法动弹,无法运转灵力。要是一会有人靠近,你就赶紧找个地方躲着。”
白茶说完,也不等少年反应,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
青雲慌忙把人背起来,忍着伤口的疼痛,踉踉跄跄的带着白茶进了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