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打在窗棂上,沙沙的响。
顾春和坐在桌前,呆呆捧着一根银簪,脸上潮湿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那是街头最常见的蝴蝶纹素银簪子,表面已然有些发黄,这样成色的簪子,府里稍有体面的丫鬟都瞧不上眼。
她却因为这根簪子和母亲闹了起来。
母亲给她及笄礼准备的是杨木簪,她不喜欢,“别人家女儿的及笄礼都用鎏金簪子,最不济也是银簪,偏我的是木簪。”
母亲说,等家里宽裕了,定给她打一根金簪子。
她不依,“那我的及笄礼也过了。我都十五了,连件像样的首饰没有,又不是要镶珠嵌宝的金簪子。”
她一向乖巧,以前过生日从没提过任何要求,这次也不知怎的了,就想任性一回。
“小丫头长大了,知道爱美了。”母亲笑着摸摸她的头。
生怕耽误她的及笄礼,天刚蒙蒙发亮母亲就出了门。
她隔窗喊:“娘,天不好,带上伞吧。”
母亲回头笑了笑,“不用,近得很,不等下雨就回来了。”
阳光照着母亲的背影,一同消失在雾霭中。
就这样走了,再也回不来。
母亲躺在地上,枯黄如败叶,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血从胸口漫延开来,黄土路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李家的奴仆高高骑在马上,随便扔下几个钱,扬长而去。
“对不起……”母亲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含着丝丝的歉意,可眼中的光亮在逐渐消散。
“春和,对不起……”
二月初九,她十五岁生辰这日,永远失去了母亲。
她怎么哭,怎么哭,母亲都回不来了。
为什么母亲会跟她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都怪她,发脾气耍小性,硬逼着母亲给她买簪子,害得母亲被李仁纵马活活踩死。
是她的任性害死了母亲!
父亲憋着一口气要叫凶手偿命,可李仁的姐姐是太子爱妾,是小太孙的生母,李家仗着太子的势,整个燕山府都是他家说了算,析津县衙连状子都不敢接。
更可恶的是,李仁假惺惺来吊唁,竟在灵堂前看中了她,叫嚣着若不把她送进李府,就把父亲送进大狱。
父亲为了保全她,不得不把她送到国公府避难。
让她去奉承仇人的姐姐,对李夫人笑脸相迎?她做不到!
国公府以为母亲是病死的,顾春和不敢把缘由告诉他们。父亲特地嘱咐她,李家的背后是太子,是未来的官家,不能让人家夹在中间为难。
其实她猜到了父亲另一层顾虑:如果国公府知道自家和李仁的纠葛,不见得能容得下她。
只不过父亲没说,她就当不知道。
父亲去了河东丰州,那里是太子妃娘家的地盘,父亲想要扳倒李家替母亲报仇。他说等个一年半载,安顿好了就来接她。
这个秘密就像一把刀,时时刻刻悬在她头上。刚来的那些日子,她睡不稳坐不宁,一声夜鸟的啼叫,一个石子的滚动,她都会心颤肉跳,立刻惊醒。
她盼啊盼,就盼着父亲的来信,可一年过去,冬雪融了,花儿开了,南归的大雁飞回来了,父亲仍没有任何消息。
什么过几个月就来接她,只是自己安慰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不耐烦戳破她罢了。
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梦醒了,母亲还在。
鸟儿在廊下叫个不停,院子里,小丫鬟们嘻嘻哈哈的在玩水,管事妈妈大声呵斥着,叫她们不要弄湿了屋子,小丫鬟笑闹着讨饶……
顾春和紧紧咬住帕子,把抑制不住的啜泣声压了下去。
天上的人把眼泪化成了细细的雨丝,淅淅沥沥的,从那边连接到这边。
雨点温柔地敲打着门窗,似呢喃,似轻语。
莫哭了呀,我的宝贝。
雨下个不停,到了第二日前晌也不见渐弱,雨点打在雨地上,溅起湿蒙蒙的雾气,亭台、游廊、草木都被罩在氤氲的水气之下。
顾春和撑着伞,顺鹅卵石道穿过花墙,往二门这里来了。
“我还想是谁啊,活脱脱是个仙女从画里走出来,走近一瞧果然是你。”夏婆子站在屋檐下招手,“快进来避避雨。”
夏婆子的女儿在蔡娴芷院子里当差,有次不小心摔了玉梳,本来是要赶出去的。顾春和见她哭得伤心,就劝蔡娴芷把人留下,用月钱慢慢赔补。蔡娴芷便留下那人了。
因此夏婆子对顾春和十分感激,时时替她留意着门上的消息,平时顾春和做的针线、绢花,也是托她拿到外面卖。
顾春和没进去,“踩湿了地,还得麻烦您老再打扫一回。妈妈,有没有我的信?”
夏婆子歉意地摇摇头,几乎有些不忍心看小姑娘那难看的脸色了。
顾春和勉强堆出个笑脸,“我走了,劳妈妈费心替我看着点。”
“舅老爷来了。”夏婆子低低提醒道。
顾春和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长廊中走过来几个人,国公爷满脸笑容,正和一个男子说着什么。
那人个子很高,身上那抹蓝的颜色很特别,就像冬日里的湖面,很柔和,也很冰冷。
她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或许是天光不甚明亮的原因,他周身笼着一层晦暗的光影,眼眸藏在眉骨下的阴影里,深沉如墨,给人感觉高贵又孤傲。
待要细看,一道目光瞬时射过来,不带丁点温度,柔软如水,锋利似刀,吓得她呼吸一窒,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顾春和仓惶低下头,绵密而有力的雨丝打在油伞上,咚咚地响。
“这是我表妹的女儿。”英国公蔡攸说,“春和,叫舅舅。”
她蚊子哼哼般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