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在身的行人来往匆匆。店家站在店铺门前交
谈,相互打招呼。大家七口八舌,谈论节日啦,使臣啦,科
珀诺尔啦,狂人教皇啦,个个争先恐后,看谁能说得最详细,
笑得最开心。就在这时候,耻辱柱的四边刚有四个骑马的捕
快设岗,一下子把分散在广场上的一大部分民众吸引到他们
周围来了。这些民众为了观看一次小小的施刑,只好活受罪,
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心里闷得慌。
看官已经观赏了广场上各处正在上演的这幕热烈的闹
剧,如果现在把视线移向河岸西边角上那座半哥特式半罗曼
式的古老的罗朗塔楼,就会发现其正面拐角处有一本公用的
祈祷书,装饰华丽,顶上有披檐可以挡雨,周围有道栅栏可
以防盗,却可以让人伸手进去翻阅。这本祈祷书旁边有尖拱
形的一个小窗洞,窗外有两根铁条交叉护住,窗口朝向广场;
这是一间小屋子的唯一窗洞,空气和阳光就从这窗洞进到屋
里面;这间斗室没有门,它是从塔楼底层的厚墙上开凿而成
的。室内清幽,寂静,尤其外面恰好是全巴黎最拥挤、最喧
闹的广场,这时游人云集,人声沸腾,因而室内的清幽显得
益发深沉,寂静也更加死气沉沉了。
将近三百年来,这间小屋在巴黎是名闻遐迩的。当初,罗
朗塔楼的主人罗朗德夫人为了悼念在十字军征战中阵亡的父
亲,在自家宅第的墙壁上叫人开凿了这间小屋,把自己幽禁
在里面,永远闭门不出,后来索性把门也堵死了,不论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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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只有那个窗洞一直开着。整座宅第,她仅仅留下这间
小屋,其余的全献给穷人和上帝。这个悲痛欲绝的贵妇就在
这提前准备好的坟墓里等死,等了整整二十年,日夜为父亲
的亡灵祷告,睡时就倒在尘灰里,甚至连用块石头做枕头也
不肯,终日穿着一身黑色粗布衣,只靠好心的过路人放在窗
洞边沿上的面包和水度日。这样,她在施舍别人之后,也接
受别人的施舍了。临终时,即在迁入另一座坟墓之际,她把
原先的这个坟墓就永远留给了那些伤心的母亲、寡妇或女儿,
因为她们会有许多悔恨要为别人或者自己祈求上帝宽恕,宁
愿把自己活活埋葬在极度痛苦或严酷忏悔之中。她同时代的
穷人用眼泪和感恩来哀悼她,但他们深为遗憾的是这位虔诚
女子,由于没有靠山,没能被列为圣徒。他们当中那些有点
叛经离道的人,希望天堂里办事会比罗马容易些,既然教宗
不予恩准,便索性为亡人祈求上帝了。大多数人纪念罗朗德
夫人只是把它看做是神圣的,把他的破旧衣裳当做圣物。巴
黎城也为了纪念这位贵妇,特地在那间小屋的窗洞旁边,安
放了一本公用的祈祷书,让过路的行人随时停下来,哪怕仅
仅祈祷一下也好;让人们在祷告时想到给予布施,以便那些
继罗朗德夫人之后隐居在这个洞穴的可怜隐修女,不至于完
全因饥饿和被遗忘而死。
中世纪的都市里,这类坟墓并不稀少。就在最熙来攘往
的街道,最繁华喧闹的市场,甚至就在路中央,在马蹄下,在
车轮下,时常可以发现那么一个地洞、一口井、一间堵死并
围着栅栏的小屋,里面有个生灵日夜在祈祷,自愿在某种无
休无止的悲叹之中,在某种莫大的悔罪之中度过一生。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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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乎房屋与坟墓、市区与墓地之间类似中间环节的可怕小屋,
这个隔绝于人世、生如同死的活人,这盏在黑暗中耗尽最后
一滴油的灯,这线摇曳在墓穴里的余生之光,这石匣里的呼
吸声、说话声和无休无止的祷告声,这张永远朝向冥间的脸
孔,这双已被另一个太阳照亮的眼睛,这对紧贴着墓壁的耳
朵,这禁锢在躯壳中的灵魂,这禁锢在囚牢里的躯壳,这紧
裹在躯壳与花岗岩双重压迫下的痛苦灵魂的shen • yin,所有这一
切离奇古怪的现象在今天可以引起我们各种各样的思考,然
而在当时却丝毫也不为群众所觉察。那个时代,人们虔诚有
余,却缺乏推理和洞察力,对于一件信教行为,是不会顾及
这么多方面的。他们笼统看待事物,对牺牲大力颂扬,敬仰
之至,必要时还奉为神圣,但对这牺牲所忍受的痛苦,却从
不加分析,只是微不足道地表示一点怜悯罢了。他们不时送
给悲惨的苦修者一点食物,从窗洞口看一看他是否还活着,从
不过问其姓名,也不清楚他奄奄待毙已经多少年头了。要是
陌生人问起这个地洞里逐渐腐烂的活骷髅的什么人,如果是
男的,旁边的人便简单地应一声:“是个隐修士。”如果是女
的,就应一声:“是个隐修女。”
人们那时就是这样看待一切的,用不着什么玄学,用不
着夸夸其谈,用不着放大镜,一切全凭肉眼观察。无论对于
物质世界,还是精神世界,显微镜当时还没有发明出来哩。
况且,虽说人们对遁世隐修不足为奇,这类事例如前所
述,在各个城市当中也确实司空见惯。巴黎这类专为祈祷上
帝和进行忏悔的小屋子就相当多,几乎全有人居住。真的,教
士们处心积虑,不让这类小屋子空着,要是空着,那就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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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信徒们的热情冷却了,所以一旦没有忏悔的人,便把麻风
病人关进去。除了河滩广场那间小屋外,鹰山还有一间,圣
婴公墓的墓穴里还有一间,另一间已搞不清在什么地方了,我
想也许在克利雄府邸吧。还有好些在其他许多地方,由于其
建筑已经湮没,只能从传说中找到其痕迹。大学城也有其隐
修所,就在圣日芮维埃芙山上,住着中世纪一个像约伯①
那
样的人,每天在一道水槽深处的粪堆上唱着忏悔的七诗篇,唱
完了又从头开始,夜间唱得更响亮②
,就这样唱了整整三十
年。时至今日,考古学家走进了能言井街,觉得还能听见他
的歌声呢!
我们这里单表罗朗塔楼的那间小屋,应当说它从来没有
断过隐修女。罗朗德夫人死后,难得空过一两年。许多女人
到这里来,哭父母的哭父母,哭情人的哭情人,哭自己过失
的哭自己过失,一直哭到死为止。喜欢说俏皮话的巴黎人,什
么都要插手,甚至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情也要管,硬说在这
些女人当中很少看到寡妇。
按照当时的风尚,用拉丁文在墙上刻着一个题铭,向识
字的过路人指明这间小屋的虔诚用途。在门的上方写着一句
简短的格言来说明一座建筑物的用途,这种习俗一直延至十
六世纪。因此,今天在法国,人们还可以看到在图维尔领主
府邸的牢房小门上方写着肃穆等候③
;在爱尔兰的福特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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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③原文为拉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