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可怜的灯。他急切地跑到祈祷书跟前,希望从中找到一
点安慰或鼓舞。祈祷书正翻到《约伯》那一段,他就目不转
睛地看了起来。“有灵从我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
身上的汗毛直立。”①
读着这阴惨惨的句子,他的感觉就像一个瞎子被自己捡
来的棍子戳了一样。他两腿发软,瘫倒在石板地上,想着白
天死去的那个女人。他觉得脑子里冒出一股股极可怕的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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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引自《圣经·旧约·约伯记》第四章。
像他的头变成了地狱的一个烟囱。
有好一阵子,他就这样久久躺在那里,什么也不想,无
可奈何,像是堕入了深渊,落到了魔鬼的手里。最后,他恢
复了一点气,便想躲到钟楼里去,靠近他忠实的卡齐莫多。他
站起来,由于害怕,便把照亮祈祷书的灯拿走。这是一种渎
神的行为,但这种小事儿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慢慢地爬上钟楼的楼梯,暗地里心惊胆颤,他用手里
神秘的灯光,在这样深夜里,从一个枪眼到另一个枪眼,直
登上钟楼的顶上,大概叫广场上稀少的行人看了,也会吓得
魂不附体。
忽然,他感到脸上有一阵凉意,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最
顶层的长廊门口。空气清冷,天空中漂浮着云朵,大片的白
云互相掩映,云角破碎,好似冬天河里解冻的冰块一般。一
弯新月镶嵌在云层中,宛如一艘被空中的冰块环绕着的天舰。
他低下头,从连接两座钟楼的一排廊柱的栅栏当中向远
处眺望了一会,透过一片轻烟薄雾,只见巴黎成堆静悄悄的
屋顶,尖尖的,数也数不清,又挤又小,宛若夏夜平静海面
上荡漾的水波。
月亮投下微弱的光,给天空和大地蒙上一片灰色。
这时教堂的大钟响起了细微、嘶哑的声音,子夜钟声响
了。教士想到了当天中午,也是同样的十二下钟声。他低声
自言自语道:“啊!她现在大概僵硬了!”
忽然,一阵风把他的灯吹灭了,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他
看见钟楼对面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影子,一团白色,一个形体,
一个女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那女人身边有一只小山羊,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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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最后几个钟声咩咩地叫着。
他斗胆看去,果真是她。
她面色苍白,神情忧郁。她的头发和上午一样披在肩头
上,可是脖子上再没有绳子,手也不再绑着了。她自由了,她
已经死了。
她穿着一身白衣服,头上盖着一幅白头巾。
她仰望天空,慢慢朝他走来。那只超凡的山羊跟着她。他
觉得自己变成了石头,沉重得要逃也逃不开。她向前走一步,
他就往后退一步,仅此而已。他就这样一直退到楼梯口黑暗
的拱顶下面。一想到她或许也会走过来,吓得浑身都凉了;假
若她真的过来了,他准会吓死的。
她确实来到了楼梯口,停留了片刻,凝目向黑暗里望了
一望,但好像并没有看见教士,便走过去了。他仿佛觉得她
比生前更高些,透过她的白衣裙,他看见了月亮,还听见了
她的呼吸。
待她走过去,他就起步下楼,脚步慢得与他看见过的幽
灵一样,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幽灵。他失魂落魄,头发倒竖,
手中依然提着那盏灭掉的灯。就在他走下弯弯曲曲的楼梯时,
他清楚地听见一个声音一边笑,一边重复地念道:“有灵从我
面前经过,我听见轻微的鼻息,我身上的汗毛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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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驼背、独眼、跛脚
从中世纪直到路易十二时代,法国任何城市都有它的避
难所。这些避难所好比是在淹没城市的野蛮刑法和司法的滔
滔洪水中耸立在人类司法之上的岛屿。任何罪犯一踏进这避
难所就得救了。在城郊,避难所几乎与刑场一样多。这是在
滥用苦刑的同时滥用赦免,是竭力互相纠正的两种坏东西。王
室宫廷、王公府邸,尤其教堂,都拥有提供庇护的权利。有
时需要增加人口,整个城市也暂时充当避难所。一四六七年
路易十一就将巴黎变成了避难所。
一旦跨进避难所,罪犯就神圣不可侵犯了,不过,他务
必小心不要再出去。迈出圣地一步,他就会重新落入洪涛之
中。转轮、绞架、吊刑杆在庇护所四周虎视眈眈,不停地窥
视着他们的猎物,像鲨鱼围着船只团团转。常常看见一些犯
人在隐修院里,在宫殿楼梯上,在修道院的田园里,在教堂
的门廊下,就这样一直待到白了头,在这个意义上说,避难
所也同样是一个监狱。有时大理院不得不作出严正判决,强
行进入庇护所,把犯人重新抓去,交给刽子手,不过,这种
事情并不常见。大理院畏惧主教,因此,当这两种身穿长袍
的人发生磨擦时,穿法袍的总斗不过穿袈裟的,不过,有时
候,比如在巴黎的刽子手小约翰的被谋杀案中,在谋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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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莱的shā • rén犯埃梅里·卢梭的案子中,司法机关就越过教会,
直接执行判决;但是,除非大理院作出判决,否则用武力强
行侵入避难地就得遭殃!大家知道,法国元帅罗贝尔·德·
克莱蒙和香帕尼的都统让·德·夏隆是怎么死的;虽然仅仅
涉及一个可怜的shā • rén犯,即叫做佩林·马克的货币兑换商的
伙计,可是,两个元帅打碎了圣梅里的大门。那就罪恶滔天
了。
当时,避难所这样受到推崇,据传,它有时甚至扩及动
物。艾莫安讲起一只被达戈贝尔①
追赶的鹿,躲藏在圣德尼
的坟墓旁,猎犬群立刻停下来,在一旁狂吠而已。
每座教堂通常有一个准备接纳请求避难者的小屋。一四
○七年,尼古拉·弗拉梅尔在屠宰场圣雅各教堂的拱顶上给
他们建一个房间,花费四利弗尔六索尔十六巴黎德尼埃。
在巴黎圣母院,有一间小屋,一个建在拱扶垛下侧的顶
楼上,正对着隐修院,就在塔楼现今看门人的妻子开辟花园
的地方,将它与巴比伦空中花园相比,就如同将莴苣比作棕
榈树,将一个女门房比作塞密拉米斯。②
卡齐莫多在塔楼和柱廊上狂乱而又得意地跑了一阵以
后,将爱斯梅拉达放在这间小屋里。他在这样不停奔跑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