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觉得谢菲尔德小姐有点奇怪,可具体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种莫名熟悉的气息,以及好像她本不该如此的错觉。
可不如此的话,谢菲尔德小姐又该如何呢?
他的余光一直锁定着她,发现这就是一个病弱的贵族小姐。
脸上苍白,手背瘦削,因为生病,力气弱小,就连切牛排都没什么力道,一点点磨。
礼仪无可挑剔,笑容矜持羞涩,再正常不过一位少女,就像他之前接触过的姑娘们一样。
布鲁斯打量了一下全场,其他少女也是如此,除了她更虚弱更无害一点,几乎分不出区别。
那么那份熟悉感是怎么来的?
布鲁斯一时想不通,一边进食,一边默默思考。
因为他略显阴郁的气质,让人觉得他沉默寡言很合理,因此没人打扰,只娜特莉偶尔会把话题转到他身上,做一个招待好客人的合格主人。
布鲁斯搭了几句话就沉默不语,弄得现场的气氛有点尴尬。
所幸对面的莫里斯先生,是活跃气氛的高手。
他笑容灿烂,侃侃而谈,从伦敦上流社会的八卦,说到巴黎的见闻,从的巴黎女郎,说到欧洲优美的风景。
他的态度是那么坦然,即便在说巴黎女郎的风情,以及她们展现出来独特的美,也没有遮遮掩掩,而是抱着一种欣赏的态度。
让人生不出任何反感,这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花花公子,一边逗笑着在场的女士们,一边对女士们说起其他女人的美,无论是那些鼎鼎有名的交际花,还是乡下淳朴劳作的姑娘,从老太太到小女孩,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美。
如果他是一位艺术家,那一定是最善于发现美的画家。
不要说其他人了,就连苏叶都感觉,他实在太会说话了。
相比之下,在场另外两位男士,就表现得格外糟糕。
他们不仅说不出如此好听的话,甚至是沉默到让人忽视其存在。
“莫里斯先生,如果你擅长绘画的话,一定要把您说的这些美人画下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女人的美,有这么多千变万化。”格林小姐赞叹道。
“呃,”莫里斯卡壳,随即笑容灿烂,“谁让我是个学渣呢,上学从不知道认真,姐妹们学画画的时候,我在摆弄我的小马匹,我发誓,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骑手。天哪,你们能相信我那时有多愚蠢吗?等她们成为了优秀的画家,我送走了我的第一匹马。”
“真的吗?为什么要送走,是死了吗?”戴维斯小姐当即娇声道。
“不不不,父亲说,‘农场的马当然是养来卖的,我的傻儿子,你想什么呢?’我问他:‘这马不是送给我的吗?’”
“然后呢?”帕克小姐感兴趣道。
“然后,父亲说,”他模仿这父亲的语气,怪声怪调道,“当然是啊,送给你养啊,作为父亲的儿子,你怎么能不懂得怎么养马!”
“噗哈哈哈,”几个姑娘都笑了。
笑完,戴维斯捂着胸口道,“那您是什么都不会了?”
“不不不,我还是会一点东西的,就比如美人!”莫里斯先生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那时实在被父亲伤透了心,于是从学习如何相马,变成了如何欣赏美人。”
“那莫里斯先生认为,我好看吗?”戴维斯小姐娇声询问。
“戴维斯小姐的美,犹如最清新的百合,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美人之一。”莫里斯信手拈来。
“那你觉得,我们之中谁最美?”戴维斯小姐眼睛亮了亮,眼波带上了钩子。
不错,她确实有点心动了,这位莫里斯先生既长相俊美,又风趣幽默,不仅有一个良好的家世,还有一份相当体面的工作。
作为枢密院的一员,不需要做什么,就已经让人足够尊敬。
戴维斯小姐身为勋爵的女儿,自然也属于贵族阶层。
但贵族和贵族也有阶级划分,戴维斯家不至于落寞了,可他们家的爵位是比较低的,且下一辈能不能继承到勋爵的位置,还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她想要保住贵族的身份,甚至更进一步,就只能和一名大贵族联姻。
但大贵族的继承人是看不上戴维斯家族的,也只有莫里斯这样的次子或幼子,联姻的对象会低一点,不至于太苛刻。
但世间安有两全法,往往是你看中了他,而他并不认为你合适。
莫里斯是情场老手,一眼就看出戴维斯小姐的打算,换作平时,这样会撒娇又精明的姑娘,他自然愿意撩一撩,条件合适的话,娶回家也未必不可能。
但现在,他有更好的选择!
莫里斯微微一笑,“在场的女士们,各有各的美,这无法比较,但如果说我最欣赏的美,还是谢菲尔德小姐这种,如空谷幽兰,又好似东方瓷器,润白无暇。”
苏叶切牛排的手一顿,缓缓抬头和他对视。
两人正好面对面,火车上不仅缀满了水晶灯,还在餐桌上放着蜡烛。
因此对方眼里的深情和惊艳,她看得一清二楚。
放下刀叉,她故作害羞地灌了一大口红酒,随即仿佛呛到了一般,连连咳嗽。
旁边的布鲁斯微微皱眉,心中闪过一抹异样,可这种情绪转瞬即逝,不等探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把水杯推过去,示意苏叶喝水。
苏叶连连咳嗽,为了不被身边的男人察觉,她并没有作假,是真的在咳。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且为了显示咳嗽带来的头晕眼花,她眯着眼并没有看对方的动作,手肘不小心碰到了那杯水。
杯子往下落,布鲁斯条件反射,顺手一捞,杯子竟然落到他手上,杯中的水甚至都没有洒出一滴,只微微荡起涟漪。
好精准的手法,好干脆利落的动作!
苏叶觉察到不对,转过头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两人中间的桌子底下,一个本该落地的杯子,好好被人接住了,这哪里是正常人能办到的?
随即,她佯装惊讶地瞪大眼,“布鲁斯先生,你的......”动作好快啊!
她表情真挚,似惊讶又似佩服,完全不觉得这么快的反应,有什么不对劲,把一个无知的少女,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用谢我,你不咳了就行。”布鲁斯立刻截住她的话,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你没事吧,埃莉诺,”这时,娜特莉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为她抚摸着后背,助她呼吸。
莫里斯先生也关心地看过来,“抱歉,谢菲尔德小姐,是我吓到你了,害你呛酒,才发生这样的意外。”
苏叶没关心他们说什么,心思还放在刚刚那一幕上,一边偷偷观察布鲁斯......的手,一边漫不经心回到,“没事,娜特莉,我没任何问题。莫里斯先生也不用自责,我咳嗽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而是惯来如此。”
“真的吗?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依然觉得,和我分不开关系,请一定要接受我诚挚的道歉,”说着,他竟然伸出手来,想要对苏叶行吻手礼。
这风度翩翩,忧心忡忡的样子,让布鲁斯只觉得碍眼。
可他什么都没说,因为旁边的姑娘一直偷看他,这让他莫名懊恼,刚刚太大意了!
他必须隐藏好自己,不能让人发现不对劲。
晚餐的后半段,事情掉了个,轮到苏叶有意无意观察布鲁斯,还时常盯着他的手发呆。
那是一双格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皮肤不是很白,手心有茧子,虽然已经尽量磨平了,依然显得和普通贵族的手不一样,没有那么白嫩。
但它却是那么有力,充满了爆发力。
苏叶现在是一个‘单纯’‘病弱’‘无知’的贵族少女,自然不擅长什么伪装。
因此她的行为被在场所有人看在眼里,尤其是对面的莫里斯。
刚刚两人还聊得很和谐,可意外过后,谢菲尔德小姐竟然只注意布鲁斯那个阴郁的男人。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皱眉看向布鲁斯,上下打量,也没看出他哪里比自己好了。
布鲁斯微微皱眉,感受到旁边灼热的视线,以及对面投来隐隐嫉妒不悦的目光。
他无语,却又不能解释,只能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打算尽快吃完尽早离开。
而场上其他人就感觉复杂了,娜特莉把苏叶当成闺蜜,对于闺蜜突然看上这样一个普通男人,既惊讶又好奇。
好吧,她探究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总喜欢低着头,神情抑郁的家伙,长相非常俊美,比其余两人都要好。
另外,他的气质,身高都比较符合小说里对吸血鬼的描述。
所以......埃莉诺是觉得他像吸血鬼,才格外关注?
那她到底是要阻止呢,还是阻止呢?
据她所知,这位布鲁斯先生只是财政部一位小职员,虽然费里德说他办事能力不错,颇受他父亲赏识。
这次费里德去办重要公务,关系到他在内务部升迁问题,父亲特意派了他过来协作,就说明其立场和可靠程度。
娜特莉想要把好闺蜜纳入保护范围内,如果对方的丈夫是自己未来公公的属下,当然不用担心他会对不起埃莉诺。
可埃莉诺毕竟是谢菲尔德家族的人,那对伯爵夫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他们绝不可能答应把长女嫁给对他们无用的人。
娜特莉一时间有点纠结,既觉得闺蜜审美异常,又觉得既然是闺蜜喜欢的,那她就应该鼎力支持。想到闺蜜的父母,她又担心两人的感情受到阻挠,害怕闺蜜会伤心。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或许布鲁斯会对埃莉诺不感兴趣。
这怎么可能!
无论是出身,长相,还是财富,埃莉诺·谢菲尔德都是整个伦敦上流社会最受欢迎的小姐之一,除了王室,她何人嫁不得?
娜特莉就是有这样的自信,她的闺蜜埃莉诺是最好的。
和她的纠结不同,费里德反倒觉得,如果两人能成,或许会是一桩好婚事。
他了解自己的父亲,除非对方人品过硬,以及能力有保证,不会违背原则,公私不分把他暂时调来帮助自己。
这位布鲁斯先生,一定是个沉稳可靠的人,至少比对面那个花花公子强多了。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费里德最讨厌的,就是莫里斯这种人了。
整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喜欢撩女人。
偏这次出差,他们还成为了搭档,想到之后的事情都只能自己来做,他就庆幸还好父亲把布鲁斯先生派过来了。
格林小姐和帕克小姐对于苏叶的表现也有所觉察,但她们并不在意,只是觉得好玩,偶尔关注一下。
只戴维斯小姐松了一口气,刚刚莫里斯明显表现出了对谢菲尔德小姐的不同。
她明白,自己在出身和嫁妆上都差谢菲尔德小姐很多,容貌勉强持平,唯一能比得过的,只有她更健康而已。
可于贵族来说,健康不健康都是次要的,利益才是主要目标。
莫里斯这种人,见过的美人无数,是不可能轻易被美色打动的,除非利益足够,或者她能给对方带来足够的价值。
戴维斯小姐认为自己的价值,在于处理好人际关系上,做好夫人外交。
而这一点,谢菲尔德小姐不是不会,而是身体不允许。
想到这点,她心里有了底气,再次关注全场,然后就发现,谢菲尔德小姐好似对她身边那个阴郁的男人产生了兴趣。
好事啊!她立刻想到了好几种方法,能不动声色地促进两人的关系。
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被布鲁斯看在眼里,这让习惯了以气势压人的人,默默感受到了不适。
把最后一块牛排吃完,他迫不及待放下刀叉,“我还有文件要看,先回去了......”
苏叶见他要走,忙立刻站起来,嘴上道,“你就要走吗?”
然而手上的酒杯却突然横在两人中间,然后松手。
布鲁斯看着这破绽百出的试探,盯着苏叶的眼睛半响无语,“谢菲尔德小姐,你想做什么?”
“哦,”苏叶失落地低下头,捡起那个杯子,“抱歉,没拿稳。”
布鲁斯额头跳了跳,觉得今晚实在太失策了。
怎么好端端就没控制住去接水杯的手,现在好了,被这女人觉察了。
她还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试探自己,再让她这么试探下去,另外两人可能会怀疑。
不行,他得打消这个女人的某些想法!
布鲁斯离开了,其他人没受什么影响,莫里斯表现反而更活跃了。
他想要引起苏叶的注意,然而苏叶只是一次次注意布鲁斯离开的方向。
渐渐地,他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他想要的是一个有钱且能帮到自己的妻子,而不是一个心有所属,不得不和自己联姻的姑娘。
虽然在场只有她的身份最高,但明显别人对自己不感兴趣。
莫里斯活得清醒,不会做什么苦苦纠缠的事,又不是真的爱上,全伦敦条件好的姑娘不是没有。
他安静了,现场的气氛一下子降了下来,大家默默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很快所有人都解决了晚餐。
苏叶回到房间,露西已经在浴缸里放好了热水。
她没有先去沐浴,而是从其中一个行李箱中,拿出一本小说。
这是在火车站旁游荡的小摊上买的,名字叫《神秘先生》,写的是一位侠盗和贵族少女的爱情故事。
小说里,侠盗的身手非常好,能徒手接住子弹,也能偷盗坏人的任何东西,无论藏得有多严。
没错,别以为这时候的小说就没有奇葩情节,徒手接子弹什么的,也是这个时候对英雄的神奇想象之一。
除了这些略显奇怪的情节,剧情还是比较浪漫的。
其中就有一段内容写,男主的手很漂亮很灵活,能单凭一只手托举起女主角,两人在月光下翩翩起舞,而男主的另外一只手,则端着酒杯,两人啜饮,亲吻。
怎么啜饮,怎么亲吻,没有详细描述,可光靠文字想象,就觉得血脉偾张。
苏叶随手翻到这一页,倒扣在桌面上,然后回卧室换了睡衣,洗漱过后穿着浴袍出来,坐在沙发上翻阅这本书。
又过了一会儿,大概9点左右,露西收拾好,打算回自己车厢休息,拉开门就见到布鲁斯站在外面,“您?”
“我找谢菲尔德小姐,方便我进去吗?”布鲁斯礼貌问道。
露西吓了一跳,“稍等。”
她立刻关上门,回来禀告苏叶,“那位布鲁斯先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