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意外遇到贾雨村,苏叶也没多在意,打过招呼,让人好好照顾也便罢了。
且这是给两位僧人的待遇,贾雨村只是顺带。
船一路行驶到扬州,林管家和林洪一早接到消息等候在码头。
见她回来,立刻激动作揖,“恭喜大爷得了案首,老爷夫人知道后,高兴不已。”
苏叶摆摆手,“只是一件小事,我不在这段时间,府里可好?”
“都好都好,只是二少爷和小姐都惦记着您,盼您早点回来,”林管家让下人去卸行李,自己说一些这段时间扬州城发生的事。
苏叶没有立即离开,等三人出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两位法师和先生欲往何处,家里备下马车,可送三位一趟。”
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已同船到扬州了,不妨多帮一点。
“阿弥陀佛,谢过施主,贫僧二人本就为化缘而来,步行便是。”两位僧人拒绝。
苏叶点头,看向贾雨村。
贾雨村看了看天色,夕阳的余晖只剩最后一抹残影,码头上的人看着不多,估计大部分已经回去了,不知道扬州有没有宵禁,还是尽快找到住的地方比较好。
“那就麻烦林公子了,”他爽快道。
“不麻烦,管家,安排一辆马车送贾先生去客栈下榻,赶在宵禁前回来便是,”苏叶吩咐。
林管家点头,立刻安排一辆马车送贾雨村,剩下的马车则装载行李。
另外他还专门从马车里取出一盒看似朴素的糕点,送给两位僧人,“两位法师,这是用素糕做的,正好充饥,还请莫要推辞。”
两位僧人对视一眼,没有拒绝,如果今晚找不到合适的下榻地点,这或许就是他们的晚饭了。
等两人也走了,苏叶才坐上马车回去,到家后,与众人诉说这一行种种,自不必细说。
几日后,她正在看书,见外面天气正好,想着离酷暑不剩多长时间,不如趁着天气还算舒服出去走走。
换好了外出的衣物,走到门口,正好碰到了要出门的贾琏。
“墨玉表弟也要出去?可是有事?”贾琏忙关怀道,“要是有什么事,尽可以告诉我,必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过年前后因为苏叶的注意,他和王熙凤赚了两千多两,算是过了一个富足年。
但这买卖是有时效的,过了那个点,再想就得换个法子了。
可惜贾琏寻摸了这么久,都没什么太好的法子,每天只能无所事事。
换作以前,他还觉得这样的日子舒坦,整天什么都不用干,就是喝喝酒,看看美人,别提多逍遥了。
然而自从靠着自己的本事赚到了两千两后,其他的事于他而言,已经提不起兴趣了。
就算是那勾栏画舫里的美人,仿佛也少了几分动人之态。
加上去一次就要花去几十上百两,贾琏这个钟鸣鼎食之家出身的纨绔公子,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疼银子是什么滋味。
只有尝过了赚银子的艰难,才知道节俭为何物。
因此在去了一两次后,就再不想着往那销金窟钻了。
他开始一心一意寻摸赚银子的方法,可奈何他似乎没那个慧眼,这么久了都想不出干点什么好。
贾琏也不是没想过向苏叶讨个好主意,但府试和院试在即,他再不喜欢学习,也知道这对读书人有多重要,因此只能憋着,不敢去打扰。
好容易苏叶回来了,还不允许人家多休息休息?
在贾琏的印象里,读书人的身体大概都像珠大哥那样,和自己这种粗人不能比,因此即便心里猫爪儿似的,也没去打扰。
可这不正巧了嘛,出门就碰见苏叶,忙凑上去献殷勤。
如果苏叶有事要办,他就帮着办了,也方便开口不是。
“没有,就是出去走走,琏二哥不必招呼我,有事自便就是”苏叶道。
贾琏立刻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只家里待得无聊了,也是出来消遣的,不如这样,我陪表弟一起?”
苏叶点头应下,反正贾琏挺识时务的,又会说话,奉承你的时候,那叫一个舌灿莲花。
两人离开巡盐御史府,一路往热闹的大街去,走走停停,边逛摊位边聊天。
贾琏说一些这些天出门,听过的趣事,偶尔会讲哪家的吃食知名,哪家书铺有孤本之类等等。
苏叶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路过一家热闹非凡的酒楼时,抬头看了一眼。
贾琏会意,立刻道,“走了一路,也到正午时分,这鲜味楼是扬州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今日我做东,请表弟上去尝尝鲜?
苏叶点头,和他一道上去。
酒楼很大,三层高,第一层大多是普通百姓,第二层人数少点,桌与桌之间用屏风隔开。最上层是包厢,人也更少。
两人上楼,就听到一道声音在介绍,“贾兄,您可要好好尝尝,扬州近年来出现一绝味,名‘三绝’,听说是非常稀少的鱼类,肉质非常鲜美,用来熬煮鱼汤,能鲜到把舌头吞下去。”
“有所耳闻,奈何家贫,只是听说过罢了。还要多谢冷兄款待,让有幸见识这等美味。”贾雨村的声音响起。
苏叶转头看去,就见之前见过的文士坐在窗边,对面是一个穿着绸缎,富态的商人。
“诶,贾兄客气了,在这里遇到就是有缘,请!”那商人笑道。
贾雨村喝了一口鱼汤,大为赞叹,“果然鲜美至极,这种人间至味,想来就是那些大官都未必能尝到。”
“那您是小瞧了那些钟鸣鼎食之家,那些仗着祖宗余荫的富贵家族,那个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一个个的,把食物都做出花来了。不说别的,就那荣国府贾家,做一道茄子,就要用十几只鸡来配,那味道真真是鲜得恨不得把舌头吞下去。”
“果然是峥嵘轩峻,繁盛已极啊!”贾雨村感叹。
“可不,说来这贾家还出了一桩奇闻,京城至今津津乐道呢,”冷子兴被激起了谈兴,当即抑扬顿挫道。
“哦?愿闻其详!”贾雨村来了兴趣,把碗里的鱼汤喝完,目光炯炯听着。
苏叶和贾琏对视一眼,也不去三楼了,找了一个冷子兴背对着的位置坐下。
贾琏眼中闪过一抹深思,这人是谁,怎生对贾家的事如此清楚?
茄鲞这道菜确实是贾家厨子研制出来的,外面没有,如果不是对贾家极为熟悉之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且这人出现在扬州,一看就是富商打扮,对着贾家指指点点,让贾琏这个长子嫡孙终归有点不痛快。
苏叶笑笑,示意小二上前,点了几道招牌菜,给自己要了一壶茶,给贾琏点了一壶酒,边欣赏窗外风景,边听隔壁的谈论。
和原著冷子兴评价贾家‘外面架子虽未倒,内囊却已尽上来了,日暮西山之相’不同,这次倒正面评价为主。
“这样的诗礼之家,教育不同凡响,即便二代们不甚出息,宁府那边敬老爷好道,俗世一概不管,荣府这边赦老爷一味沉迷金石古玩,政老爷又不通俗物,不是那做官的料。可到了第三代,却又显出不一般的气象来。”
“这都多亏了当年荣国公贾代善聪明有远见,为长子贾赦娶了张家女为妻。张家你是读书人,肯定知道。”
贾雨村点点头,“当之无愧的文坛魁首,这些年张老太爷退下来了,可他的长子已经成了翰林院掌院。”
翰林院可是读书人科举进士后,必先去的部门,所谓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说一句翰林院掌院是文人之首不为过。
“不错,这赦老爷就是张老太爷的女婿,唯一的嫡子是老太爷亲外孙,自回京后,老太爷就把这外孙带在身边教养,顺带地连那二房的珠大爷也一并收了。要不说张老太爷是魁首呢,还曾担任太子太傅,那教学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那长房长子贾琏,本是一个浪荡子,和京城那些斗鸡走狗的纨绔不差什么,可到了这老太爷身边,竟一并改了,两年前还考上了秀才。而那二房的珠大爷更了不得,今次参加春闱,已然高中,虽只是进士第九十八名,却也光耀门楣。长房有爵位,二层出人才,可不是再次鼎盛之相嘛,要不说大家族喜欢联姻呢,这就是联姻的好处。要不是有张老太爷这样的姻亲在,我看那贾家第三代想要出息,恐怕也困难。就像那宁府的贾珍,没人管尽胡作非为了,恐怕这以后的族长之位,都要保不住喽。”
“不至如此,宁公和荣公可是亲兄弟,”贾雨村摆摆手,“对了,你说的奇事是?”
“哦,这个啊,说的是那荣府二房政老爷的嫡次子,一落胎嘴里就含着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竟还有许多字迹,于是取名宝玉,你说奇异不奇异?”冷子兴道。
“倒真奇异,只怕来历不小,”贾雨村道。
“众人都如此说,不过啊,这玉可是犯了皇家的忌讳,”冷子兴冷笑道。
贾雨村想了想,立刻明白,历来玉代表皇家,玉玺更是皇权的代表。
那衔玉而生自然会受皇家忌惮,“可惜了的。”
“不可惜,”冷子兴喝了一口酒,摇摇头,“要不说结一门好亲能旺家呢,有精明的张老太爷在,当即看出了不妥,立刻出主意,让贾家遍找高僧道士,让他们给宝玉测命,你猜怎么着?”
“可是......那栋梁之材?”贾雨村迟疑,身为臣子,最好的评价就是栋梁了。
“非也,一曰大儒,教书育人,二曰与佛道有缘,可出家去,就是没有一条是说适合当官的,”冷子兴道。
贾雨村恍然大悟,“是该如此,是该如此,”这三条出路不涉及皇权,也不参与朝政,皇家才不会心生忌惮。
“本也没什么,生于这样的富贵之家,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要是未来真成了大儒,到真把贾家拔高到礼仪诗书传家,与那世家也不逞多让了。”冷子兴点评道。
贾雨村叹,“果然不同凡响!”
“对了,他们贾家还有一门贵亲,正好是这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这林家可不一般......”冷子兴越说越上头,怎么都打不住。
贾琏和苏叶对视一眼,轻咳一声。
这声音不高不低,背后的冷子兴果然听到了,转过头来一看,然后就愣住了,“琏,琏二爷?”
贾琏神色不愉地看着他,“竟不知是故人?”
这是询问冷子兴是什么人,也是在探问他怎么会知道贾家的事。
两人见到贾琏和苏叶,忙都站起来行礼。
苏叶含笑,“贾先生几日不见,风采依旧。”
被正主听到了他们在说闲话,贾雨村颇有点不好意思,忙躬身赔礼。
苏叶徐扶了一把,“无妨,贾先生可饱了,不如与我们一道用点?”
贾雨村哪好意思继续待在这里,忙出声告辞。
冷子兴也想离开,脚都跨出去了,被贾琏叫住,“先生对我贾家知之甚详,竟不愿意留下和二爷我喝一杯吗?”
冷子兴浑身一颤,眼底隐隐生出悔意,让你爱显摆,这下好了,被正主逮着了。
他看了目光不善的贾琏一眼,赔笑道,“琏二爷哪里的话,小的就一普通商人,能和二爷您一道用膳,自然求之不得。”
“既如此,那就坐下吧,”贾琏扯出一抹笑,转头对贾雨村道,“这位先生,我就不多留了。”
贾雨村看了战战兢兢的冷子兴一眼,点点头,叹息着离开了。
“说吧,你是谁,何以对我贾家如此了解?”贾琏直接开门见山。
冷子兴擦了一把冷汗,也不敢扯谎,嗫嚅了几句,还是说了实话,“小人姓冷,名子兴,做玉石古董生意的。小人家里有妻,是荣国府二太太的陪房贾瑞的女儿。”
这么一说贾琏就知道了,原来是贾瑞的女婿。
那就难怪他知道这么多了,贾瑞夫妻可是帮着二太太管家的,府里上下他们什么不知道,平日里说给女儿女婿听也是正常。
知道了来源,贾琏反倒不好追究了,毕竟是二房婶娘的人。
他皱了皱眉,“既如此,你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贾家的事周瑞夫妻说与外人本就不对,你还到处宣扬?”
冷子兴忙连连道歉,“都是我的错,喝了几口马尿,嘴里没个把门的,还请琏二爷原谅则个。”
贾琏皱眉不说话,显然极为不悦。
他倒是其次,主要这场谈话涉及了林如海,而苏叶又正好坐在这里,听了个全乎。
林家与他贾家可不同,绝不允许家事外传,这要是被冷子兴像讲故事一般讲出去,难保林姑父和姑母会不高兴。
看苏叶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知道,显然是不满的。
贾琏陷入沉思,要怎么打消林表弟的怒气,让他帮忙把这件事瞒下来?
冷子兴见此,还以为贾琏打算追究到底,心里一突,忙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小心翼翼放在桌上,“这次是我的不对,下次再也不敢了,请二爷原谅。”
他连连弯腰鞠躬,就差跪下来磕头了。
“好了,你记住便是,”苏叶见周围人都看过来,不想当猴子,立刻阻止。
贾琏见他发话,也没多说,直接打发人离开。
等酒楼重新恢复热闹,他拿起那叠银票,数了数,竟然有七百多两,不由高兴起来,分出一半放在苏叶面前,“给表弟赔罪了,都是家里仆人不晓事,我一定写信回去,让家里好好管管,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次还请表弟放过,千万不要告诉姑父和姑母。”
苏叶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桌上的银票,挑眉,“你就只想到这个?”
“还有什么?”贾琏心下一突,每次表弟露出这表情,就表示有大事发生。
难道这其中还有隐情?
他细细把冷子兴说过的话,在脑海里过一遍,倒也没甚特别的,京城也不少人谈论贾宝玉的事,外祖父都没叫管,想来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