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奏疏中说:大臣们说到蠹害百姓都归咎当地方官的不够廉洁。可是州县官们又如何廉洁呢?正规的工资统共有多少?上级领导写条子索要,不是说不要动用小金库的钱,就是说暂时不要冲账,都得自己掏腰包。接待过往领导,时不时地要给个程仪,多的要十两银子以上,少的也要数两银子。欲想攀个交情,则不能按定例给,一年中都得有几回进贡。若蒙巡抚的举荐,每次得给一百两银子答谢,别的上司也得答谢银子五十两,这是定例。最近这成例又见涨了,遇到考核朝觐,有的竟花费三四千两银子。韩一良最后说:这些银子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从地下冒出来,大家要地方官清廉自守,哪里办得到?(谈迁《国榷》卷八十九,崇祯元年七月辛酉条。韩一良的原话是:诸臣民者,俱归咎守令之不廉。然州县亦安得廉?上司票取,不曰无碍官银,则曰未完抵赎。冲途过客,动有书仪,多则十金以上,少则十金以下。欲结心知,不在此例,岁送不知几许。至巡抚荐谢每百金,旁荐五十金,其例也。近且浮于例,遇考期朝觐,或费至三四千金,天此金非天降,非地出,而欲守令之廉,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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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薪与廉政的矛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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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谚有“一税轻、二税重、三税四税是个无底洞”的说法,这样的意思在官吏们的报告中,同样屡见不鲜。蔡美彪的《中国通史》第十册第六章第二节“赋税与财政”第二小节说:康熙十九年(1680年),御史许承宣说:“今日之农,不苦于赋,而苦于赋外之赋;不苦于差,而苦于差外之差。”同样的话还有:“今日之商贾,不苦于关,而苦于关外之关;不苦于税,而苦于税外之税。”康熙六年(1667年),顺天府尹李天裕说:“征收银粮,不苦于正额之有定,而苦于杂派之无穷。”可见小百姓的话并非无的放矢。
《武塘野史》是一本稀见的清代著作,仅有抄本流传。作者佚名,其身份似为明末清初嘉善县衙门中的吏员或地方士绅,熟悉当地政界情况,详情已无考。书中记载了明崇祯十三年(庚辰,1640年)至清康熙二十二年(癸亥,1683年)四十年间嘉善县的大事,对于粮赋、徭役记载尤详。其中有一段说到官府的加派和使费,数字甚详,抄录如下:(康熙十年)冬十月立法推收,虽祖宗相传旧业,皆所不免,册书索勒无厌。漕兑米始遵例统征,每石民图加耗六升,使费一钱三分五厘;官儒图每石加耗八升,使费一钱一分。
民图一百五十六里,共田四十六万八千亩,正米二斗,该米九万三千六百百万石,加耗每石六升共加五千六百十六石。
官儒图四十里,共田十三万二千,正米二斗,该米二万六千百万四百石,加耗每石八升,共加二千一百一十百万二石。
又民图正米九万三千六百石,每石使费一钱三分五厘,共横派一万二千六百万百三十六两。
又官儒图正米二万六千四百石,每石使费一钱一分,共横派二千百零四两。总派耗米七千七百二十八石,横派使费一万五千四百四十两。“图”是明清时代地方政府为了方便课税、力役所建立的里甲制度,县之下有都,都之下有图。都约略相当现在县之下的片区,图约略相当于现在乡之下的基点。(《明史·食货志》谓:里编为册,册首总为一图。图也可视为基层的征税单位。)小小一个基层的征税单位,一年下来,加派的耗米便达到七千七百二十八石,是正额的十八分之一,这还不算什么,最厉害的尚属那横派的使费。当时朝廷的一品大员,规定的基本工资一年也仅有区区的一百八十两,而嘉善县下面的一个图,一年横派的使费便是一万五千四百四十两,这可是一个正部级干部近一百年的工资收入。书中提到当地的官吏催课之残酷不仁,可谓笔笔血汗、句句带泪,读来令人唏嘘。我随手摘录了几段,放在这里:(康熙元年)夏五月,知府张汉杰行县,征民欠钱粮,杀无算。
(康熙二年)秋七月初十,知府张汉杰行县,比征顺治九年、十一年条银;十二年牛角银;十三年海塘银;十四年河工银,罢市。十三,知县邹度站以白粮稽缓,革职。
(康熙二年)八月初四,民李姓者为征催迫,自刎狱中。
(康熙四年)春正月知县叶蕴全征四年条银,严刑拶夹,民不聊生。西塘寡妇卞氏,欠白折银五钱,杖死;城中丰前桥居民朱尔宏媳顾氏,欠灰石银四钱,勒令自经。
(康熙六年)二月初十、十一大风雪,冻。知县阙振征比钱粮,当堂夹死差役陈卿。以上血泪史,并非发生在兵荒马乱的凶年,亦非发生在水旱连年的灾年,更非发生在哪一个王朝的末世,而是出现在清朝历史上最值得称羡的一段时期。据说那个时候,帝国的整体国力正是蓬勃向上,人民的生活得到巨大的改善,是所谓的“宁为盛世之犬,不作乱世之人”的康乾盛世。读史至此,我实在怀疑,史上传颂的一个又一个所谓的盛世,其真实性到底有几分是靠得住的。
清代欧阳兆熊和金安清合撰的《水窗春呓》中有一段话专门记述当时官场的行情,书中说:
总督以两江为肥缺,一年可得银子三十万,其中淮南盐务占一部分,各关备贡占一部分,养廉公费占一部分。其次则是两广、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