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褚辞为中心蔓延开来的藤枝,缓缓从周围缩了回来。
那是一个算不上太漫长,却又一次超出了柴悦宁认知的过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柴悦宁根本无法想象,刚才无数黑藤“活”了过来,将一只巨兽缠缚至死的场面,竟和褚辞有关。
在一次被人类定义为“失败”的融合实验后,褚辞拥有了影响黑藤的能力。
看似死物般的黑藤,非但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还能被她的喜怒牵动。那些延伸向四面八方的藤枝,就是她向黑藤传递自身意志的桥梁,她能让这些黑藤为她而战。
可是同大量黑藤建立交流,似乎对褚辞有着巨大的损耗。
现在的她,看上去十分虚弱,面色惨淡地靠在柴悦宁身上,就连呼吸都是微弱的。
柴悦宁轻声问她:“能走动路吗?”
褚辞点了点头:“嗯。”
答案是肯定的,但柴悦宁却能感觉得到,这不过是在硬撑。
柴悦宁:“我说过的,疼可以说出来,不要忍着。”
褚辞想了想,改口道:“有点累。”
柴悦宁弯眉笑了笑:“那就在这儿多休息会儿。”
褚辞:“不急吗?”
柴悦宁:“有什么好急的。”
反正也没地方去,什么时候出发都一样。
柴悦宁站起身来,把褚辞扶到一旁略有遮挡的墙边,两人一起靠着斑驳的墙壁坐了下来。
在一场属于黑藤的“异动”结束后,此处稍稍散开的雾气又一次重新聚拢,在日光照不进的地方,暑天的空气里都携着略显潮湿的凉意。
经过了一个不眠的长夜,柴悦宁也有些困了。
倦意寸寸涌上眉间,她沉沉闭上双眼,却仍紧紧握着褚辞的手掌,半点也不松开。
雾区明明是充斥着死亡威胁的地方,此时此刻的她却莫名感到无比安心。
她做了个梦。
梦里,大雾散去,她们站在阳光之下,望着终于回到地面的人群,在旧世界的废墟上建立起了全新的家园。
广播里传来忍冬的声音,她向迁进新家园的人们宣布,在旧世界的某个遗迹中,人类又一次寻到了玫瑰的种子。
她答应褚辞,等基地第一批玫瑰培育出来了,她一定要送她一朵。
不过梦很快就醒了。
梦醒时,她依旧身处那片废墟,紧握着褚辞的掌心已微微冒汗。
万幸的是,梦里梦外,褚辞都在。
柴悦宁嘴角不自觉向上扬起,抬眼时,恰撞上褚辞的目光。
柴悦宁:“你有睡吗?”
褚辞摇了摇头。
柴悦宁:“不困吗?”
褚辞依旧摇了摇头。
短暂沉默后,褚辞薄唇微抿:“我怕是梦。”
她多怕眼前的一切是场梦,稍微眨个眼,梦醒了,她就会回到那间昏暗的实验室。
她害怕那里,那里让她感到痛苦。
曾经,褚辞也以为自己可以回去,反正过去无数个不分日夜的年月里,她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可真当回到了那里,她才知道,原来人都是贪心的,一旦见过太阳,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了。
现在仍是白天,天光却是暗淡的。
没有一缕阳光能够灿烂地照进这片浓雾。
褚辞没有把话继续说下去,柴悦宁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褚辞的手,仿佛是想告诉她,这不是梦,她会一直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柴悦宁看见褚辞眼底渐渐生出了一抹泪光。
上一次看见褚辞眼底含泪是什么时候?
柴悦宁想来想去,似也只能想到褚辞醉酒后蹲在厕所里抹眼泪的狼狈模样。
除此之外,褚辞哭过吗?
柴悦宁有些想不起来了。
在她的印象里,褚辞从不落泪,受伤时如此,别离时依旧如此。
或许,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看见褚辞的眼泪,是在叶轻转交给她的那一页薄纸之上,残留的干涸泪痕。
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轻轻抬起手来,触上那含泪的眼角。
她能感觉到褚辞的轻颤,心底似是仍然压抑着什么。
“可以告诉我吗?你心里的话。”柴悦宁轻声问着。
这一次,她真不想再错过什么了:“我想知道,我怕我又猜慢一步。”
褚辞看着柴悦宁的眼睛,她的目光犹豫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头垂下了眼眸。
“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一直在想,在想你会不会真的回来。”褚辞说,“我想了很久,一边希望你会回来,一边又希望你不要回来,反正回来,我们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很轻,轻得要柴悦宁靠很近才能听得清,“一旦试着融入这个世界,就会挣扎、犹豫、矛盾,像是病了一样。在这之前,明明可以不开心也不难过的。”
“柴悦宁,那天你走了,我看着叶轻的车慢慢不见了,我是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褚辞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你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世界那么大,能够遇上你,真好……”
话到此处,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我那时就是有点后悔。”
可柴悦宁还是听见了。
她终于知道了褚辞的感受。
在那不见天日的地下实验室里,她独自一人面对着本该早就习以为常的一切,无论是研究人员对待样本的淡漠,还是那些不在意她生死的融合实验。
其实这一切,都不是她痛苦的源头。
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那曾经得到过的,仅有的、唯一的、珍视的所有,都在一瞬间尽数失去了。
如果,那一天她选择留下。
如果,她能坚定一点,告诉褚辞,她会等她等到人类重获自由的那一日。
是不是,褚辞心里的痛苦会轻一些?
只是带着遗憾别离,与带着希望别离,到底能有多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