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忘了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此恨何时已。长路迢、寒更雨歇,葬他天凉。
长恨悠悠魂梦杳,是梦也难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泠泉若有飞羽寄。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滚滚车轮驶过长街,路过湖岸。
画舫上的歌姬嗓音婉转靡柔,挟着一腔软语,将凄清哀愁的词唱进这绵雨凉秋中。
歌声吵扰醒了蜷着尾巴缩在车厢角落里熟睡的猫儿,他动了动耳尖,抖着蓬松的尾巴抬爪撩开车帘,缩进驱车的少年怀中。
少年披着蓑衣皱了皱眉:“外面下雨呢,你怎么出来了?不怕毛弄湿了啊?”
“那你抱紧点。”
猫儿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往少年怀里缩了缩。
少年无奈,只得扯严实外衣,将猫儿整个团在怀里,不让一丝雨水溅在他身上。
猫儿皱了皱粉嫩的鼻尖:“你会不会赶车啊?再赶快点!”
“呃……”少年无奈叹气:“已经很快了。”
画舫上传来的靡靡之音太吵闹,歌姬的嗓又尖又细,唱的是挺好听,搁在往常腓腓能跳下车凑过去挨近了听曲。
但是,这歌声太过凄婉,唱词又极不吉利,说的都是什么分别啊,阴阳两隔啊什么的。
腓腓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悄摸着掀开一道缝隙往马车里头瞧。
白衣皓雪的青年好似并未被影响,抱着沉睡的少年依在车厢内浅眠,那歌姬凄清的嗓音和满堂不衬景的叫好声未曾入耳一般。
腓腓轻松粉爪,小声叹气。
“怎么啦?”青藤是个神经粗的,不敏感。
“什么怎么怎么的?快赶你的车!搞快点,再快点!”
“哦。”
马车一路驶出城池,向着远郊哒哒而去。
车厢的窗帘不太透光,内里都是昏暗幽黑的,青年睁开桃花眸,原本琥珀色浅透的琉璃珠染上血红,转眼间又被子夜黑染成墨色,藏匿住那抹血腥。
纤长的睫微垂,瞧着躺他膝上的少年。
颀长的指一下又一下地穿透少年墨黑的发,又抚上冰冷的面容。
他的小徒弟眉目依旧俊朗,脸颊微润,下颌的骨骼线条流畅,这张脸怎么瞧都好看,只是总闭着眼不看他,这一点让云谏莫名有些不舒服。
可除了不理会他,怀中人就像睡着了一样。
云谏俯身,撩开少年覆满额头的碎发,轻柔地落了一个吻。
他亲吻过他很多次,云谏身上永远都是微凉的,包括那双看起来有些薄情的唇。
但少年人从来都是浑身滚烫,充满了热烈的爱意,触碰间从来都能煨热他的唇,他的手,不像这一刻身上那么冰。
磁缓的嗓音在车厢内柔柔响起:“入秋了,天凉了,怕冷要同师尊说的,师尊给你添点衣裳。”
说着,就从乾坤袋中找到一件狐裘给膝上的少年裹上。
其实,这个季节虽下了几场凉雨,但多套一件厚些的衣衫就够了。
可他怀中的少年身上起码覆盖了四五件厚厚的衣服,再一裹上狐裘,整个人就像是过冬,对凡人来说都夸张了些,更何况是修士。
外面没有鹅毛大雪,只不过连绵淅沥着一场毛毛细雨。
就算包裹得如此严实,少年也没有体温,整个人就像是从冰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冷到了骨子里。
像个……死人。
但只要云谏不这么承认,就不会有人敢这么说他的小徒弟。
云谏拥着他的小徒弟,从来话不多的他竟总是对着怀中凉透的人絮絮叨叨说一大堆。
从今生的相遇说起,讲到每一次的爱意与悸动。
从他一开始摸不透小徒弟奇怪的心思说起,讲到他能听见他心中所想的这个秘密。
若是将夜都听见了,恐怕会又羞又怒地瞪着他,怪他竟连一条底裤都不给他留下,让他的内心竟毫无遮蔽,就这么赤条条地展露在他面前。
马车颠簸,彤岫神脉驾车的技术不如神烟,却晃不醒膝上沉睡的少年。
云谏想着上一次他们从陵华宗辖区的城池去往极东海的时候,将夜也昏昏沉沉睡着,却频繁盗汗,噩梦迭出,睡得并不安稳,那时候只要云谏拍拍少年的脸颊,好似就能唤醒他,迷迷糊糊中因噩梦惊扰而害怕地蜷缩进云谏怀中。
如今,少年再也不会给他任何主动的反应……
但没关系。
云谏依旧会主动抱着他,安抚他,告诉他,他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方,外面是何天气季节,途径了什么新鲜有趣的地方,想叫将夜掀开眼帘瞧一瞧。
可惜他的小徒弟贪睡,一路都不晓得睁眼瞧瞧外头的热闹,也不晓得他师尊是如何凝情地看着他,爱着他。
云谏叹气,又轻笑一声压低嗓音道:“你啊……是跟我置气呢?再装睡你师尊可要轻薄你了……”
想象着小徒弟被他轻薄后赧红着脸,蓦地支棱起摇摇晃晃的软发,瞪大眼睛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圆润的杏眸光彩熠熠都是羞怯和震愕。
他就不禁笑了。
捧着少年的脸寸寸细嘬,沾在唇上的温度比他自己的还凉,他又皱眉紧了紧少年领口的狐裘。
……
马车被施了隐蔽之术,又被步凌尘涂满了特殊药汁,饶是这天下乱成了个什么样子也不会有过多的目光落在这辆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上。
几日前离开云缈时,步凌尘说:“不可御物飞行,很容易被人察觉到路线轨迹,此行要小心谨慎,以防不测。”
他召来腓腓和彤岫神脉,千叮咛万嘱咐:“小青藤对彤岫村熟悉,你陪着他们去找,腓腓的修为尚可,要保护好你主人,若非必要千万别让他出手,另一枚镇神钉万万不可揭开,否则恐有大患!”
“这个给你,在必要时一定要阻止他发疯。”
步凌尘将私藏了好几百年的珍稀丹药全部交给腓腓,还是不放心道:“要是这些药都挡不住他发疯,你就拿小将夜说事。”
腓腓点头,一一应下。
步凌尘最后望了一眼塌了一半的雾敛峰,他对这个住了千年的地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留恋。
虽居有定所,可心无所安。
他在云谏彻底发疯之前给了他一个希望。
“我没有救回他,魂魄都碎了,可他这个样子虽称不上是活着,也算不得彻底殒了,你还记得你和他之间的生死契吗?这契约在你们神交双修之后已经缔结地很深了,只要你不死,他就不至于完全没得救。”
“云缈山已经被风无幽控制,你的神隐峰也住不得了。我会去魔域找聚魂灯,你带着他去一趟彤岫村吧,找回他千年前残落的魂灵,或许……如此还有希望。”
哪怕还有一点点希望,云谏都不会放弃。
九天之上的那川溪流从第一次遇见他开始,就被他灾殃命格缠缚上,从第一次被他的翎羽捅进心腔开始,就摊上了生生世世因他而殒命的诅咒。
几经轮回,每一次被刺穿破裂的神魂早就不堪负重,这一世甚至已碎到无法维系生命。
千年前残落在彤岫村的残魂真的还在吗?
它没有随将夜轮回,因此转世的将夜魂魄是不完整的,似乎只要找到那抹残魂,再由聚魂灯重新收拢,将夜就能再次活过来。
但这个法子理论上可行,实际上谁也没这么做过。
对于聚魂灯的作用描述还只残存在万年前的魔域记载中,时光遥远,谁也不知这究竟是否只是一个传说。
悬而未决之事最令人忧心,看似有希望,可只要出一点差错,只要残魂没找到,或者聚魂灯没找到,又或者两者都找到了,但那传闻却是假的,将夜都不会真正地活过来。
马车上布下的隐蔽之术很奏效,他们一路无阻,顺利地赶到彤岫村。
腓腓本说打算给彤岫的神庙修葺一番,再住进去,青藤也说他的洞府可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