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上)
“你别出去,外面那些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步凌尘侧目看去,被黑袍裹地严严实实的男人倚靠在殿门旁,他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堪称可怖的脸。
原本苍白如死人般灰败的面容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嶙峋豁口,他一开口说话,脸上的裂痕就又绽开不少。
步凌尘眉头一皱,疾步走去,一把扯开他的衣襟。
果然,从脖颈到前胸,都是这样犹如割裂的创伤,肩头那处甚至深可见骨。
“你他妈怎么搞的你?!”
风无幽攥住步凌尘想要继续检查下去的手,满不在意地笑笑道:“这是我自作自受,你不用费劲给我治疗,你知道的……”
瞬间都安静了,针落可闻。
风无幽依旧笑着:“我就要如你所愿快死了。”
“呃……”
“你别追过去了,将夜不会有事,无论如何祂都会保住他。”
“祂?”
风无幽点点头,蓦然眉头一拧,痛苦蔓延上面容,咬牙硬熬着,这时候步凌尘才发现自己掌心都是血。
风无幽穿的是黑色衣衫,乍一看瞧不出什么,实际上,浑身快要流干的血液早就将黑袍浸透。
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甚至笑着说:“能扶我进去休息一会儿吗?”
步凌尘抿了抿唇,犹豫了一瞬,他还是扶着风无幽进入殿内,转身就要离开:“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办完事,我就回来见你。”
他深深看着他,近乎是怒瞪,却怀揣深藏的某种意味难明的情意。
“在我回来前,别死。”
“那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
“呃……”风无幽始终挂着笑,斜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抹去刚刚轻咳时渗出的血渍。
“你去也没用,梧桐和云谏,哪个是你能拦得住的?就算是替我赎罪,你帮他的也够多了,如今这仅剩的时光,你总该留给我吧?”
“呃……”
“步凌尘,你其实比我要绝情地多。”
他没来由地忽然说了这么句话,让背侧他站立的步凌尘不由攥紧拳头,低垂眼睫。
风无幽叹了口气:“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也无所谓了。我本以为一千年前,我可以不在乎你怎么看待我,但那时候我毕竟没死,我还活着,还能有机会再当面问问你,问你……”
他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不太想继续说下去了,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这未尽的话是什么。
风无幽微眯着双目,一直未曾从步凌尘身上挪开半分。
“算了,不提前尘了,不提了……”风无幽长舒一口气,也不晓得是有此感叹,还是身上太疼了。
步凌尘一直没说话,大约也是知道风无幽没剩多少时间了,他犹豫再三还是从袖中掏出一枚丹药就要往风无幽嘴里塞。
“没有用的,你治不好我。”
“我知道。”他靠他很近,睫毛垂着,没有去看他,声音很冷静,可风无幽还是听见了其中的颤抖。
“只是……让我少疼一会儿是吗?”风无幽笑了笑,就着他的手指将那枚药丸含入口中,舌尖暧昧地扫过对方的指腹。
风无幽能感觉到步凌尘的手在抖。
他到底并非对他绝情,他到底心中有他。
“你快死了,但是死前,我做不到什么都不告诉你,我不想在死后还让你一直恨我,我其实很自私,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哪怕让你痛苦,让你不舒服。”
他说:“我身上的伤是梧桐做的。”
“啊!!”步凌尘如遭雷殛,他愕然地瞪大眼眸看着风无幽。
“很意外吗?你是觉得我效忠他千年,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对我下死手?”风无幽嗤笑一声道:“若我真的忠诚于他,他确实不会这样对待我,哪怕为了留一个趁手的兵刃,也不会伤我性命。”
“你……你背叛了他?”
“嗯。”风无幽闭了闭眼,坦然道:“严格来说,我不是背叛他,我从一开始就不曾效忠于他,潜伏在他身边多年,也不是为了什么成神,你知道我的,我对永生,对成神,从来不屑。”
“那你……那你为什么……”
“我是天道的人。”风无幽双目定定看着步凌尘,斑裂破碎的脸上,那些裂痕都随着他开口说话而豁开,狰狞不堪。
“我从一开始就潜伏在梧桐身边,他要得到涅槃之力,天道也需要得到,千年前天道放任梧桐那么做。
不过是为了在梧桐取出涅槃之力后,祂再彻底毁了这股力量,但梧桐的野心让天道觉得这个人靠不住,更何况他太笨了,谋划了这么久,都没成功。”
真相一下子展露出,令人愕然,难以接受。
沉默良久,冷静思索后,步凌尘忽然说:“所以天道改变了计划,认为梧桐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逼地云谏步入绝境?”
“是。”风无幽说:“几年前,将夜的出现是我安排的,但我也没想到他会是转世轮回而来的醴泉。”
即便不再继续说下去,步凌尘也明白了。
天道发现醴泉再度出现,还与云谏发展成爱侣后,计划就变了。
祂放任梧桐去伤害将夜,又在极危难的时刻保住将夜的命。包括苍梧城神脉岩洞中,将夜命悬一线时,莫名被释放的神力也是给将夜保命用的。就连从潆洄岛归来后,将夜身死,步凌尘找到的解救之法都在天道的计划之中。
看到他们情意浓深,直到确定云谏可以为了将夜而舍命,这个计划便圆满了。
天道要销毁涅槃之力,只有云谏主动献祭才能取出,梧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云谏舍命,但将夜可以……
好一场算计……
“我不让你去,可不是为了让你陪我,也不是为了让你在我死后,帮忙给我埋一下,我只是觉得……你去没有任何意义。凤岚云谏注定活不成了,他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将夜,他是醴泉,是这世间所有川泽水流的化身,他不能死,天道也不会让他有事,你去与不去,结果都一样,你大可放心。”
风无幽说了这么多话,总归是觉得累了,他阖上双目依旧能感觉到步凌尘在自己周围不远处,他放心地躺着,静待死亡降临。
“风无幽,你要是死了,我会好好葬你。”
风无幽愣了一下,倏然勾唇笑笑,天真地问:“那我的墓前会有很多的花吗?你不会栽种很多草药吧?你以前就是……我受不了那个味道。”
“不种草药,都种花,招蜂引蝶的花。”
“可我不要那么多蜂,也不要那么多蝶,我只想招惹你这一只蜂蝶。”
“呃……”
“那……你多久来看一次我啊?”
“每逢清明,还有……你寿辰和忌日……”
“我寿辰你都还记得啊……”风无幽闭着眼没睁开,咧开唇在笑,脸上的纵横沟壑显得都不那么狰狞了。
感知在被抹去,碎裂的不止是身躯,还有魂灵,风无幽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魂灵都在分崩离析,都在肢解成块,最后就要碾成灰烬了,碎成齑粉了……
在意识和感知马上要消散前,似有一双臂弯将他揽入怀中,让他冰冷了千年的,如死人一般的身躯最后燃起一簇热意……
他笑了。
最后的满足……
但他没听到步凌尘最后俯在他耳边的最后一句话,嗓音是哑的。
“嗯……记得。”
“雾敛峰有你的衣冠冢,一千年了,你看到过没有?”
耳边没了声音,步凌尘缓了片刻,拥着的臂膀也紧了一些,他喑哑着喉咙,忽然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好似不用问也明白了,更何况,再无人答他。
哪个凡人能活一千年呢?更何况……一千年前的他抱着药罐子,行将就木……
没有生死契的感应,诺大的魔域,将夜想要找到云谏何其难。
他不晓得自己能否找到他,也不晓得自己找到的时候,云谏还有没有机会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他会不会只能抱着他的尸首,带他离开,亦或是连尸体都没有,都燃成烟,烧成烬,就像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将夜一直在找到,可魔域太大了……
他找不到啊……
紧攥着的最后那点涅槃之力将他掌心灼焦,他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
魔域很大,魔殿千万座,饶是梧桐极速地翻遍了大半,也还是没能找到将夜所在的那座魔殿,他甚至开始揣测云谏是不是压根就没把将夜藏在此处,而是故设弥彰,让他错过时机?
知道涅槃之力若是完全被将夜吸收,他就再也没机会了,急得他近乎癫狂地放从神识,冒险覆盖整片魔域。
就在这时,一道柔韧的丝线掷出,彻底绞断了他放出去搜寻的神识。
梧桐蓦然睁开双目,鲜红的血淌下唇角。
他看着追来的云谏,忽地笑了。
“那些愚蠢的修士缠不住你吗?你已经把他们都杀光了,还是留下你的族人与他们缠斗?翊族被封印在神脉,日日被这群修士吸收灵气,早就羸弱不堪,仙门人多势众,他们斗不过的……”
“凤岚云谏,你果真断绝了全部的情念,连旧部的生死都不顾了,当真绝情地很……”
任他激讽,云谏没说话,只是调度出体内仅剩不多的涅槃火。
神力被封印了千年,所有人都以为他足够羸弱;涅槃火从不轻易世出,这是他曾对这个世界的温柔,却让所有人小看了涅槃火有多炽热。
他是先天神祇,是九重天上的凤岚殿下,是神族尊主,万年前亦是险些毁天灭地的魔神。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摧山河,可毁天地。
但他从未这么做过,他将人间留给了他的挚爱,无论万年前,千年前,还是现在……
但温柔从不是用来被嘲笑的,悯情也不是被当作弱者的理由,炽爱更非值得愚弄。
凤岚云谏的神力回归后,解决一个梧桐从不是什么难事。
天地变色,魔域猩红的天空更加晦暗,天上好似漏出一道缺口,飓风裹挟着浓郁的黑,直通地面。
双目覆盖的白绡被风卷去,那双曾温柔过,曾缱绻深情的桃花眸蓦然睁开,里头没有琉璃色的珠子,只剩一片浓郁如深渊的黑。
炽热的涅槃火犹如火龙一般缭绕身周,极高的温度下只能看到一团炽白。
凤唳长鸣,翱翔苍穹,白羽凤凰周身都是炙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