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殷刃来说,最近大半天比过去一千多年加起来还刺激。
昨晚雨停,殷刃透过车窗看了半天星象——他在封印下沉睡了整整一千零四十年。这意味着今年是他一千四百岁整,真是值得庆祝。
千年过去,世间沧海桑田。
当代玄学中人非常警惕。殷刃确定自己藏得很好,然而自从他破封,方圆十里内数千个术法蓄势待发,更远的地方也有阵法气息。无数封禁如同千层莲的花瓣,将小小的海谷市裹在正中。
可惜谁也想不到,凶煞本尊正在相关机构的院子里晒太阳。
识安集团园区里有个装饰水池,喷泉无间歇喷涌,池边设了个休闲水吧。天蓝得剔透,阳光顺着遮阳伞切出明确的边沿。
殷刃瘫在遮阳伞下,揉捏冷饮上的薄荷叶。
吃完午饭没多久,他们便被工作人员领来了这里。他刚点了个莓果苏打配冰淇淋,整个人沉浸在全新味道的冲击里。殷刃从头到脚舒展开来,周身环绕着“我心情超好”的气息。
给殷刃推荐莓果冰饮的人正坐在殷刃对面——
“我是这里的HR,姓方。”
方小姐有张喜气洋洋的圆脸。她妆容很浓,头发烫成栗色的大波浪,眼里戴着双焦糖色美瞳,长指甲贴满花里胡哨的装饰。
她穿了件时髦的拼花裙,胸口挂着工卡。工卡上,“方圆圆”三个字上敲了个怪模怪样的黑印。
她身边的中年男人也戴着工卡,名字上的印章却是标准的朱红色。
“李教授有点事要说。他总臭着脸,我来调节调节气氛。”方小姐指指坐在身边的男人,语调俏皮可爱。
殷刃假装没发现她美瞳里的微型法阵,以及美甲下的强力符咒。保守估计,“俏皮可爱”的方小姐能在十次心跳间撕烂一只怨鬼。
他塞了口冰淇淋,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钟成说坐在殷刃右手边位置,面前搁着杯冰水。他比殷刃主动些:“李教授?那位李念教授?”
“是的。”
钟成说的坐姿顿时规整几分。
李教授表现与长相一样,处处支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刺。此人惜字如金,殷刃高度集中下,可算搞懂了他的意思——识安集团决定为他们提供某种特殊工作,为表正式正规,特地派了“李念教授”这位领导出面。
至于这份特殊工作是什么,李教授没明说。
殷刃连“HR”、“教授”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他明智地保持沉默,让现代人钟成说去冲锋。
果然,钟成说开了口:“申请职位的时候,我勾选过‘服从职位调动’。只要待遇不变,工作地点还在海谷,我没意见。”
“感谢理解。不过这份工作比较特殊,需要补充个小面试。”方圆圆笑得很甜。
钟成说看了眼殷刃:“我和这位一起?”
钟成说倒不是自视多高,只是这工作连失忆患者都不放过,实在超出他的预想。
殷刃恋恋不舍地喝光冷饮,吸管搅了搅杯底奶油:“我都不记得自己是谁,算了吧。不过我喜欢这,扫地倒茶洗盘子,我干什么都行。”
他是真心的。
这类机构绝对有相关信息,留下利大于弊。作为一只胸无大志的普通凶煞,他只想尽快掌控凶煞之力,保住理智,然后……全力享受新时代生活。
“面试只是初筛,就我的经验,两位大概率不会是同种岗位。”方圆圆笑着继续,“我开始啦。”
她不等两人反应,直接将问题扔出来——
“两位信不信世上有‘鬼’?”
钟成说的表情凝固了,殷刃揉捏的薄荷掉上桌子。李念教授食指轻点桌面,目光在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钟成说拧起眉头,明显在组织语言。
殷刃:“……我信。”
这回殷刃比钟成说先接话,李教授的视线一下子扎过来。
“继续说。”
“没什么可说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说法,随便信一信。不瞒您说,就我前阵子的经历,不信也得信啊。”
说完,殷刃又开始搅饮料杯底。
香草奶油和莓果汁混成漂亮的粉红色,像极了新鲜脑髓。被吸管搅来搅去,它们散发出好闻的甜香味。
“‘殷刃’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印象?”李教授平静地问,“殷切的殷,刀刃的刃。”
殷刃停下搅动吸管的动作。
“有印象。”
他语气郑重。
“张叔告诉你们的?我甚至有在天上飞的印象——太离谱了,简直跟做梦一样。”
“我跟你们的人说过当时的情况……我想想……‘头晕,听什么都像隔了层水膜,全身发冷,身体不听使唤’。李部长,你说我是不是被脏东西附身了?”
李教授没回答。
“万一真是被脏东西附身,我本人大概不叫‘殷刃’。”
见对方不接茬,殷刃按计划好的剧本继续。
“……不过这名字不错,我干脆就叫‘殷刃’算了,起码比‘张三’好点。”
李教授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你可以这样登记。”
他冲方圆圆微微颔首,方圆圆在手机上飞快打了几行字。
随即她转向钟成说:“殷先生的回答很经典。钟先生你呢,想好了吗?”
殷刃如释重负。他快乐地松开吸管,看向正襟危坐的钟成说。
钟成说没动面前的水。现在冰块全化掉了,水珠顺着杯子外壁流下,在杯底积出一个水圈。他本人看起来有些为难,脸上却不见一滴汗。
“我不信有‘鬼’,但我不否定‘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