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赖光在院子里睡了一下午。
鬼切给他挡了一下午的太阳。
黑泽阵与田沼要下了一下午的五子棋。
宾主尽欢。
直到斜阳暮色攀上青瓦碧檐,院内泛起不知从何而来的粼粼水色,寒风携来的阴云降下薄而冷的雪,源赖光才从梦中醒转。
但映入眼帘的却非漫天的阴霾和风雪,而是鬼切纯然平静的脸。
“……你做什么?”源赖光往后避了避。
鬼切低头看着他,眼神专注,如同屠夫在下刀杀猪前专心寻找可以一刀毙命的要害。
源赖光寒毛直竖,当场梦回一千年前与鬼切的最终死斗,一发大威天龙差点就打出去了。
鬼切眨眨眼,乖巧坐正:“没什么,只是看着你,会让我心情宁静。”
“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镇静剂。”
源赖光暗自松了口气,从地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彼时,黑泽阵正在收拾棋盘和棋子,田沼要抱着几条毛巾站在廊下,向他们挥手道:“下雪了,快进来吧,我准备了毛巾和热茶。”
黑泽阵收完最后一颗黑子,将棋盘折叠起来抱在怀中,朝他小跑过去。
“哥——还有那个谁,走了!”
鬼切拉着反应慢了一拍的源赖光跟上,口中还不忘认真解释:“我不叫那个谁,我叫鬼切。”
“嗯嗯,那个谁。”
“你这么没礼貌,会让人觉得源赖光很不会养弟弟。”
“……你们两个拌嘴能不能不牵带我?”
回到房中,四人用干毛巾掸着衣服上的落雪,围坐于矮桌后,喝着热茶暖身体。
田沼要望向窗外,天色已经彻底阴暗下来,雪下得越发大了,庭前很快就铺了一层厚厚的银白。
“这雪来得莫名。”源赖光将毛巾甩到脖颈上,拧着眉头看外面的大雪。
被从前的连番大战磨砺尖锐的神经让他隐隐察觉不对,雪中没有妖气,却掺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杀意,或许是出自渐渐凛冽的风,或许是源于早已变得冰寒刺骨的空气。
他注视一片六角形的雪花,透过上面繁复的花纹,似乎窥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蓦地,掌心一暖,源赖光乍然回神,发现手里被塞了一杯热茶。
“喝茶,不要看。”鬼切顺势握住他的手,欲知非知,似懂非懂,只凭借直觉制止了他继续探看的举动,“很危险。”
“……”
源赖光抬手轻戳他眉心,笑道:“有时候觉得你忘了一切,偶尔却又会发现你其实还保留着些许过往的痕迹。忘又不忘干净,真是糟蹋这场难得的轮回。”
鬼切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只感觉他戳额头的动作很熟悉,忍不住摸了摸被他碰到的地方。
黑泽阵饮了口茶,悄悄往田沼要那边挪去一点距离。
“怎么了?”田沼要奇怪地问。
“他们身边气氛不对味。”黑泽阵眨着澄澈如洗的翡翠色眼瞳,一本正经地答道:“直觉告诉我应该离他们远点。”
田沼要让他逗笑了:“好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四人这边团建其乐融融,另一边,在家中收拾行李的玉藻前却忽感不妙,下一秒,自家门窗仿佛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轰然爆碎。
狂风卷劲雪,凌厉又疯狂地扑向玉藻前,杀气腾腾。
玉藻前的动作一僵,身前瞬间立起无形屏障,挡下迎面而来的冲击。继而他缓缓站起,皱着眉走出房屋,在院里直面风雪。
“我不记得你擅长操控冰雪,世上也早已不存在雪女和雪童子。”玉藻前凝视阴沉沉的远天,面色凝重地吐出一个名字:“八岐大蛇。”
回应他的是陡然刺耳的风声。
遍地积雪中,一串脚印由远及近,逐渐显现。
一道墨紫色的身影撑着伞,在狂暴的寒风利雪中从容走近,却不入远门,和玉藻前隔着一扇雕花铁门相望相对。
伞面前倾低垂,遮住他的面容,风中只送来他慵懒的话语:
“玉藻前,我无意与你作对——将他留下的东西交予我。”
“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注定了要同彼此作对。”玉藻前不退也不进,默契地与他守着同样的距离,以免一言不合直接开打,“何况源赖光并没有留给我什么。”
闻言,那人支起伞,露出一张苍白昳丽的陌生面孔,唇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
“世人只知如今妖怪式微,人与妖的接触途径更是被切断了九成,却从来不知这般境况由何人造成。更恐怖的是,连绝大部分妖怪都不清楚个中缘由。”
他眼角微勾,一双冷厉的凤眼正与玉藻前记忆中某人某妖相似,于此刻重见,宛若时光回溯,物是人非之感深重。
“我从前听过一句华夏古语,叫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那人将伞把搭在肩上,歪了歪头,“你不要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晴明去后,唯有源赖光有此魄力和能力,促成此事。”
听到敬重之人的名字,玉藻前下颌微收,眼中带出一丝怒意来:“需要我提醒你,源赖光走得比晴明早了很多年吗?”
“战国时代弭平怨魂深渊的那一箭,足以抽空那位名叫日暮戈薇的巫女的性命,但她仅仅只是脱力来两日。”
那人静静地抛出新论据:“怨魂深渊消失后,刀身破灭,魂魄不全的鬼切投胎转世,于当下这一个时代苏醒。”
“玉藻前,你不要当每个大妖都是傻子。”
“……”